第229章 母女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叫他小师父。
季怀瑜温雅如山水般的眉眼忽然像是被注入了一股灵气，一瞬间明艳起来。
他嘴角毫无意识牵出一抹微笑，只是笑，连回应都忘记了。
顾妙音早就听出了他的声音，偷食也不过是逗他玩而已，见他浅笑着看着自己，她也笑了笑，蹬腿从佛像上跳了下来。
“这位小师父怎么不说话，不认识了？”
“嘭——”
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声异响。
兰姬手里的水袋失力从掌心掉落在地。
但她毫无察觉，怅然若失站起身，怔怔出神看着神像下的少女。
顾妙音被这一声吸引，目光随意瞟了过去。
蓦地，她挂在嘴角的笑容瞬间僵住，乌瞳里天不怕地不怕的飒气顷刻间荡然无存。
季怀瑜看向她的眸光落满了柔光，他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半步，慢慢走到角落拉了拉一脸激动的季母。
“小…小妖……”季母一眼认出了顾妙音，正想打声招呼，却被儿子拉着走出了破庙。
季母不解往庙里看了看，忽然意识到什么，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不是……”
季怀瑜点了点头。
季母一脸唏嘘，“要不说是母女，这都能碰上，真是天大的缘分。”
季怀瑜笑了笑，从马车里又拿了小袋干粮，拉着季母坐在角落继续吃。
季母现在哪有心情，眼睛一直往破庙里瞟，“阿郎，不是说小妖精在白雀观吗？怎么跑到边城破庙来了？”
“我瞧着这小妖精本事不小，她阿娘好似完全不知情，你说……”
“阿郎，你怎么了？”
季母说的正起劲，却发现儿子完全没在听，眸光深深望着天边的熹云。
“阿郎？”
季怀瑜抿了抿嘴角，转眸间满是温和，“阿娘，我们不去广灵郡了可好？”
季母愣住了，随即毫不犹豫应道，“成。阿娘听你的，你说去哪咱们就去哪？”
原本他们打算去广灵郡也是听闻广灵郡甄老将军治下有方，纪律严明，百姓安居乐业。
他们本是流民，算是无根之人，莫名被驱逐出安业县，便想着找个安稳的地方重新落脚。
可当他再遇顾妙音，少年郎忽然觉得广灵郡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已经猜到母亲对自己的决定定会十分支持，可这次他藏着私心，面对母亲全心全意的信赖，季怀瑜微微有些愧疚。
“多谢阿娘。”
季母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耳朵，“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太顾念别人了。对阿娘来说，只要你在身边，广灵也好，安业也罢，去哪都是一样的。”
季怀瑜嘴角上扬，心里的愧疚也因为母亲这番话得到了释怀。
*
破庙内，兰姬眼眶猩红，看向顾妙音的眸光满是怜爱和愧疚。
“仙仙？”
她轻声唤了女儿一声小名，声音抖的不像话。
顾妙音嘴角弯了弯，她想笑却发现眼里的泪水已经在不经意间夺眶而出。
十一年，从上一世醒来之后，她们已经有整整十一年没有见过了。
前世种种历历在目，仿佛兰姬死在她怀里还是昨天的事。
当年醒来，她二话不说就选择跟丹阳去了桃源，除了想改变既定的宿命之外，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兰姬。
毕竟她的阿娘是被她亲手杀死的。
她刚刚醒来，既害怕又愧疚，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兰姬，所以才想逃得远远的。
可直到眼下兰姬亲身站在她面前，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么思念母亲。
顾妙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眼前小心翼翼满脸期待的母亲，她咽了咽嗓子，轻声唤了句，“阿娘。”
兰姬再也忍不住，扑上前一把搂住她，放声大哭了起来，“仙仙，阿娘终于找你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恍然间，顾妙音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血色皇宫，她的阿娘突破重重宫闱奋不顾身来找她。
那时所有人都背弃了她，连将她捧在手里的枕边人也不要她了，唯有母亲义无反顾奔向自己。
只可惜，她们最后都被困死在那人间瑶池。
顾妙音垂眼，泪水顺着腮边无声落下，“阿娘，我好想你。”
阿娘，对不起。
对不起，前世没能救下你。
对不起，这一世我曾丢下你。
兰姬摇摇头，又是哭又是笑，“阿娘也想你，是阿娘对不起你，是阿娘没有保护好你。仙仙，阿娘错了，阿娘错了，以后我们都不会分开了。”
她曾一厢情愿以为到了顾家，女儿就能过上人上人的生活，无须如她一般要去花船卖笑。
可是短短半年，女儿就被邵氏折磨的半条命都没有了，逼得她不得不远走家乡去道观清修。
她离开时才六岁，兰姬不敢想象这十一年女儿过得什么样的生活？
她眼泪婆娑，目光缱绻盯着顾妙音的五官一一打量。是她的女儿，即便十一年不见，但她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
她曾无数次在心中勾勒女儿长大的样子，物是人非，她也曾害怕十一年过去，万一她认不出女儿怎么办？
可刚刚那一眼，只一眼，她就认出了她。
是她的女儿，比她以为的更好。
在来的路上，兰姬曾预想了许多要同女儿说的话，可真正见到她时，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只想多看看女儿，一眼都舍不得遗失。
顾妙音见兰姬哭得像个孩子，她闭眼擦了擦眼泪，又抓着袖子给兰姬擦脸。
兰姬微赧，这才想起自己才是母亲，她低头擦了擦眼角，再抬眼时勉强笑了笑，“你瞧我，一时太欢喜没忍住，闹笑话了。”
顾妙音不语，跟着笑了笑，“我见阿娘也欢喜。”
兰姬微愣，眼眶又隐隐发热，她原以为女儿会讨厌她这个懦弱的母亲，没曾想她竟也说欢喜。
顾妙音拉着兰姬，走在角落边，撕下一块破烂的黄幔铺在地上，“阿娘，坐。”
兰姬点点头，上前拍了拍她身上的积灰，拉着她一同坐下。
犹豫片刻，兰姬眸光温柔满是愧色，“仙仙，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顾妙音点头，“挺好的，吃的好睡的好。”
兰姬目色贪婪看着她的一颦一笑，“那就好，那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