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不谈细节,只聊格局

夏文雨说到此处，转头对着冀元亨缓缓开口道：“妾身不知道你们如果生活在秦朝会怎么看当时的那个世界。但如果是妾身的话，妾身会认为那个时代就是地狱。”

说到这里，她突然抬高音量说道：“而始皇帝，凭借他那雷霆般的手段，终结了这样一个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时代，把那些腐朽的诸侯，靠着大秦的铁骑，统统扫进了垃圾堆里。”

“不管后人如何说秦朝暴虐，但在妾身看来。秦朝就算再暴虐，百姓的日子也远远好过生活在诸侯国相互征伐的时代。而始皇帝，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切，才力排众议，反对分封。在始皇帝眼里，几百年无休止的战乱，全是因为诸侯林立所造成的。”

“无论是哪个诸侯强大起来，就会想方设法的为自己争夺更多的人口和底盘，这是那个时代的法则，也是铁律，如果你不这样做，别人也会这样做。你不趁着自己强大的时候去吞并别人，等到别人强大的时候就会来吞并你。”

“这一切不以哪个君主的意志而转移，想要在那个时代活下去，不是在征战，就是在准备征战，永远都不能停息。”

“始皇帝自然看透了这一切，所以废除分封就是必然。否则他一统天下将毫无意义。六国虽灭，但六国的贵族却还一直在暗中蠢蠢欲动，一旦大秦再次实行分封，那无非又是走了周朝的老路。早晚有一天，又是天下大乱。”

“历史证明，始皇帝的选择没错。不信你看看后面的西楚霸王项羽。他推翻大秦后，就开始重拾分封，结果是什么？结果就是天下再次陷入了征战当中。而项羽所封的那些诸王，最后无一不反了他。”

“淳于越错了吗？没有。淳于越只是在站大秦的角度上来分析问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是个忠臣，他的建议一切都是为了大秦的安危考虑。”

“但始皇帝不同，他用超越那个时代的眼光，力排众议，实行郡县制，就是为了这个天下长治久安，始皇帝是站在整个华夏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其魄力和大局观，远非淳于越之流所能比拟的。”

“冀先生。你觉得呢？”夏文雨说到此处，玩味的看着冀元亨。

冀元亨被夏文雨这一句问的是面红耳赤。他输了。输的很惨。在儒家的教化下，秦朝的评价一直都是偏负面的。

但今天夏文雨一番话，让冀元亨醍醐灌顶，就算想反驳也反驳不了。

格局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远不是寻常人的眼光所能触及到的。一组组详实的数据摆在面前。其他任何的话语在这些数据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分封不好吗？未必。或许对大秦来说，如果分封了也许就不会二世而亡了。但大秦终有崩塌的那一天，到时候这些诸侯，无非又会重复走上春秋战国的老路。如果不从这个泥潭里出来，那华夏将永无宁日。

始皇帝用自己卓绝的目光和超强的魄力，废除分封，设立郡县。哪怕大秦危难之时无人可救也要毅然决然的走这一条前人从来没有走过的路。

千古一帝，实至名归。

冀元亨此刻是备受震撼，恭敬的对这夏文雨拱了拱手说道：“学生受教了。谢嫂夫人为学生指点迷津。让学生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大秦，不一样的始皇帝。”

夏文雨见状微微一笑，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很是和煦。“这就投了？老娘还没发力呢。就这？这也太不经打了吧。”

夏文雨在心里暗自腹诽着，本还以为这姓冀的会狡辩几句，没想到直接就跪了。让夏文雨觉得好没意思。

“精彩，实在是精彩。弟妹这一番论述，实在是让老夫耳目一新。以弟妹的学识，足矣当得起当世大家。老夫佩服。”王云也不吝称赞。夏文雨的史学功底已经让他难以望其项背。

格局之庞大，意境之深远都是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夏文雨对于王云的称赞只是微微低头以示谦虚。但对夏文雨来说这才哪到哪。还早着呢。

伊辉赶紧为夏文雨倒了一杯水酒，让她赶紧润润嗓子，今天这娘们实在是太给他长脸了。夏文雨装的逼四舍五入就等于是他装的。都是一家人，分什么彼此。

夏文雨接过伊辉递来的水酒，眼神中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小抿了一口，夏文雨又继续说道：“巍巍大秦，二世而崩。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项羽只用了三年不到的时间便诛灭大秦。”

“而项羽灭秦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分封诸侯。可以说，项羽是周制的忠实拥护者。郡县制在项羽看来，那就是一个怪物。”

“于是十八路诸侯应运而出。其中就包括汉王刘邦。”

“项羽虽然一心想把历史拉回到他熟悉的轨道上去，岂不知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既然启动，就绝无回头之理。”

“虽然十八路诸侯均由霸王所封。奈何霸王却没有周王室的威望。甚至在地位上，他这个所谓的西楚霸王也他分封的那些诸侯都是平起平坐的。”

“无非就是当时他军事实力最强而已。但远没做到超凡脱俗。”

“因此，就在他封完诸侯的第二年。就有诸侯反了他这个西楚霸王。甚至都不能说是反，毕竟他们地位没有明确的高低之分。既然都是诸侯，那必然就会走回战国时代的老路。”

“项羽就因为自己的刚愎自用和浅薄的见识，把已经到手的江山，拱手送人。而汉王刘邦正是看出了项羽的软肋。联合各路诸侯，共同伐楚。”

“最后于垓下一战，定鼎天下。”

“而高祖刘邦，在汉初之时，并非乃是王先生所言那般只封了九个同姓王。还有八个异性王。”

“王先生刚才有句话说的不错，高祖曾言。秦亡于孤立无亲，危弱无辅。虽然高祖也开分封。但却和项羽不一样。高祖很清楚。异性王就是祸乱的根源。毕竟他自己就是霸王当初分封的异性王之一。”

“因此，八个异性王被弄死了五个。其中就有鼎鼎大名的齐王韩信。还有一个除王爵改封侯。此后高祖立下白马之盟。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因为在高祖看来。大秦的二世而崩就在眼前。所以分封势在必行。”

“所以，九个同姓王就是高祖留给大汉的屏障。如此做法，和周王室如出一辙。哪怕高祖考虑到了后世也可能相互厮杀，但周王室八百年江山社稷也是让人很信服的。”

说到这里，夏文雨又顿了顿。说道：“读史之人，万万不可用今人的目光去揣度古人，不把自己代入到当时的环境中去，很多事情说出来都会让人啼笑皆非。大汉是第二个大一统王朝。而站在高祖的时代往后看，他只能看到大秦和大周。前路茫茫。路在何方完全不知如何摸索。”

“因此在妾身看来，高祖重拾分封，就有时代的局限性。毕竟大秦的崩塌对高祖的影响是最深的。”

“不知先生。以为如何呢？”夏文雨像王云问道。

王云思索了片刻，缓缓点头道：“不错，弟妹这话道尽了史家大忌。不能站在后人的立场上去揣度前人。高祖在那个时代，确实看不到前路。有大周珠玉在前，八百年江山历历在目。而大秦又因孤立无援而崩溃殆尽。站在高祖的立场上。选择重拾分封已是必然。”

“只不过高祖强于项羽，直到异性王都是祸乱之源。于是剿灭大部分异性王后，以同姓王为大汉屏障。可以说是在当时那个时代最好的选择了。”

夏文雨莞尔一笑：“可无论高祖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他驾崩仅仅几十年后，因晁错的削藩策。刘姓宗室诸侯王，以“清君侧”为名发动叛乱。史称七国之乱。虽然此叛乱最终得意平定。但这一事件，便让大汉天子对这些诸侯王生起了警惕之心。”

“春秋战国五百年战乱还相距不远，只要当时稍有远见只人，便能看出诸侯国是百害而无一利。早晚都是社稷祸乱的根源。于是到了武帝时期，推恩令横空出世。”

“这才把大汉的诸侯王纷纷瓦解。使得朝廷祛除了一个心头之患。”

“可以说到了这时，大汉的分封制已经名存实亡。和周朝的分封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等到了曹魏篡汉之时。天下已无诸侯国。大汉崩。国祚四百零五年，共历二十九帝。”

听夏文雨娓娓道来，仿佛黄河入海，奔流不回。畅酣淋漓的感觉让王云师徒二人犹如身临其境。

从周说到汉。上千年的跨度，以分封制为中心来复述这三个朝代。让王云而人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尤其是冀元亨，他再也不敢小看眼前的这个女人了。自己这点水平在人家面前简直犹如萤火比皓月，驽马比麒麟。

伊辉却在一旁都乐屁了。要不是现在这个场合太过严肃，他都想笑出声来。这娘们还真给自己长脸啊。待会一定要好好奖励一番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