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成熟

第二天，早晨。

此时已然临近正午时分，抬头便可见太阳正高悬于卡瓦莱利亚基的晴空之上。

历经一夜的灯火通明，霓虹灯在此刻皆已经熄灭，自然的阳光终于代替了那些人造的光芒，洒落在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

带着真实的温度和触感，它们无私而温柔的拥抱着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生命。

此时，在临光家的府邸里，昨夜晚归的玛莉娅也睁开了眼睛，从自己的床上醒来。

随后，她发现阳光扑面而来。

“哈————”面对着阳光，她下意识的眯着眼睛，又迷糊的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这并不是生理性的困倦，加之昨晚她并未饮酒，这也并非是宿醉的后遗症。

只是因为在昨晚的最后，大家的兴致实在太好，以至于除了她和马丁叔以外的所有人，几乎都喝的酩酊大醉

这导致她不得不在最后留下来，和马丁叔一起收拾他们留下来的烂摊子。

所幸，玛恩纳并未对她的晚归有丝毫责备之意，只是提醒了她回来要注意安全。

当时玛莉娅正蹑手蹑脚的打开门，她本打算静悄悄的上楼，不让玛恩纳听见，以免干扰到劳累了一天的叔叔的睡眠质量。

结果刚关上门，松了一口气的她刚一回头，就看见了客厅里坐着的玛恩纳，端着咖啡杯，静静的看着她。

眼角淡淡的黑眼圈，略带疲惫的眼神，还有那有些不整齐的衬衣。

客厅里的灯还恰到好处的闪了两下。

看着这一幕，玛莉娅不由得娇躯一震。

无意间，她瞥见玛恩纳腕表上的时针正恰好指在“1”的位置上。

顿时，玛莉娅回想起自己出去前脱口而出的“十一点前就回来”。

想到这里，她顿时一阵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对玛恩纳说些什么。

虽然有充分的理由，但事实就是如此，她的确是没有做到自己先前所承诺的事情。

有错就是要认，这不是什么道理，这是最基本的为人处世的原则。

但正当她打算低头认错的时候，玛恩纳却挥了挥手，打断了她。

因为他本就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孩子都长大了，身为长辈，本就不应该对其一味的加以束缚。

自己做出了点成绩，出去和朋友一起庆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更何况玛莉娅还是和那几个熟识的长辈在一块。

虽然他们因为自己表面上的颓废而跟自己有些不对付，但这不妨碍他们一如既往的关照着玛莉娅。

甚至倒不如说，因为自己看起来的不负责任，还有父亲的离去，反而导致他们更加疼爱那孩子了。

玛恩纳的动作因为这个想法稍稍停滞了一瞬。

因为听起来，实在是有些可笑。

明明和玛莉娅她们之间有着血脉的联系，但他却始终做不到彻底拉下脸，像那些传统的亲人一样，表现的像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叔叔一样，去关心和照顾她们。

在这点上，就连陈墨那个几年见不上一面的家伙都比自己更加成功。

可事实上，并不是他不想那样做，而是如今的他真的做不到。

或许，托兰口中的那个“曾经那个金灿灿的公子哥”可以做得到。

但那之后的玛恩纳?临光，做不到。

一直沉默寡言，自始至终保持着严肃的态度，很少和她们坐下来好好谈论，但又明确的反对着她们冒进的行为。

这就是现在的他。

这就是现在的玛恩纳?临光。

他不得不承认，在任何一个孩子眼里，他都属于最不讨喜的那一类长辈。

相比之下，这样的他，在那两个孩子心中的定位，或许会更类似于一位不苟言笑的“父亲”。

可她们真正的父亲——斯尼茨不是他这样的人，虽然自己也敬仰着那个男人，但这不代表他会变成另一个斯尼茨。

没错，他的姓是“临光”。

但他的名叫作“玛恩纳”。

他不会是斯尼茨，也不会是简单的“临光”，更不会只是“玛恩纳”。

他的责任，从来不只是源于单独的名字，姓氏，亦或是身份。

确然，他是个很复杂的人。

他从不站队，从不支持任何人。

正因如此，无论是监正会的那帮子年轻人，还是商业联合会的商人，大多都对他很失望，甚至是憎恨。

可那又如何呢？

临光家的荣耀，他的荣耀，从来就不在人们的口中。

由人所讲述的故事，终有一日会失传。

那空洞的虚名，终究也只是过眼云烟。

唯有身旁的家人是最真实的，他们才是他最值得守护的珍宝。

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腰悬一把长剑，就敢独行在荒野之上，快意恩仇，少年义气的金色游侠了。

那时的他实在太不成熟，满心皆是为了改变卡西米尔的现状，于是他毫无顾忌的行侠仗义，锄强扶弱，狠狠的打疼了那些骑士贵族的脸，以至于他们都视自己如眼中钉，肉中刺。

后来，为了改变这黑暗的社会，他甚至还带上了两个愿意和他一起行走在这条道路上的萨卡兹。

那时候的他简直目空一切。

那个游侠一意孤行，他天真而狂妄的认为自己可以改变整个社会，但最后却什么也做不到。

他甚至忽视了同伴们也有着自己的柴米油盐，只是因为自己的荣耀就对他们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就像一个向着风车冲击的骑士，自以为可以战胜巨人。

直到同伴们一个个离去，却还不醒悟，反而刻薄的斥责着他们的离去，以高尚的立场，自以为是的态度。

到最后，就连那两个一开始追随自己的同伴也被迫离开自己的身边。

兄长失踪，父亲病故。

接二连三的打击把他从幻想乡打回了现实，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反思自己的错误。

只可惜，生命中有一种错误是只能犯一次的，并且没有改正的机会。

很不幸，他恰好犯了这样的错误。

所幸，这样的惨痛教训终于让他彻底醒悟了过来，褪去了幼稚的底色，成为了一个成熟的男人。

可他的光芒刺痛了太多人的眼睛，无论是那些虚伪的贵族，还是市侩的商人，都容不下这耀眼的光芒。

打压，警告，各式各样的压迫接踵而至，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

面对着这样凄凉的处境，这个心如死灰的中年男人终于明白了，自己已经是这个风雨飘摇中的家族唯一的支柱。

可他并未有丝毫怨言，自始而终都在无言的支撑着这个家。

一个不成熟的男人，可以为某种事物英勇的死去。

但一个成熟的男人，却愿意为某种事物卑贱的活着。

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