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虎牢(6)
银术可大队骑军忽然发动,自然没指望自己能追上那提前退走的宋军小队。
可他也知道——那叫做呼延通的宋军守将这两日来遣出自己麾下一波接一波地袭扰自己这渡口,定是因为其兵势较弱,故而要反示强于敌!
想清楚这一层,他领着麾下轻骑重骑加起来三千五百之数,向着虎牢关下便去叩关——反正能将这支恼人的宋军给堵在关内最好,若是他们胆大包天要出来应战,他银术可自然也不在乎将宋军给踏平在关下野地之中。
——许多时候,军心士气这种东西就是这样简单,战之胜之,则帐下军士便会觉得自己这兵马天下无敌!胜仗打多了,便有些看谁都瞧不上眼的意思。
可若是怯了退了……那之后两军相交之时,人人都会想着给自己留下条活路,便再难指望他们豁出自己性命一战!
而自攻破汴京至此,他们金军对上宋军虽还有此心理优势,可曾经那种藐视天下的气魄却没了。女真本部精锐做这些戍守的活计,仗没打爽利,死伤反而一大堆,更是连带他的声望在军中都有所下降,叫他这打老了仗的悍将也觉得面上无光。粘罕帐前更是不得不许下豪言,要以宋军大将的血来为此番南征祭旗!
反观宋军那边,顾渊的连番胜利,真真切切将靖康以来宋军崩溃的士气给拉了回来——今日不过一百水军便敢对自己重兵布防的渡口做决死冲击,还不知接下来他们会有何动作!
冥冥之中,完颜银术可只觉得此番南征的前途都似乎被漫天黄土遮蔽,让他一眼看不到结果。
而他料定得也确实不错!
自己将骑军主力刚刚带出渡口,便有不止一队宋军从河滩左近埋伏之处撺出来,向着这戍守兵力已被大大削弱的金军前仆后继地发起冲击!
最先发难的是营地东侧冒出一队装备简陋的义军——他们甚至连个旗号都没有,身上也没有着甲。领头的汉子原先甚至只是个农夫,上次金军南下全家死难,这一次听说王师北上抗金,便拉起来乡勇,要与金军分个生死!
他眼见着金军骑军腾起的烟尘散得差不多了,便带着浩浩荡荡百来兄弟,扮作饥民模样,嘴上说是要将自己这些性命献与女真贵人,只求乱世中赏一口饱饭吃!可背地里粗衣底下、袖口之中可藏了不少兵器,甚至还有兄弟推着一辆破车,里面放了些许长枪、硬弓。
他们这般动静,金军守将再人手奇缺,也不敢轻易让他们靠近,在两百步开外便毫不犹豫地下令放箭。百来人的义军当即死伤惨重,一哄而散,可却成功地牵扯了金军守军注意!
负责渡口防卫的尹什布带着亲卫便向东面去探查情况,不料自己这边刚刚动作,便又有一支宋军骑队自南面土坎草丛中杀了出来,这些骑军为了速度,大半没有着甲,多数人只顶着个铁盔,可人人手中皆端着劲弩——他们在接近金军弓弩极限射程的地方兜了一个巨大的弧线,将百来支栓了火药的药箭朝着渡口营地漫无目的地抛射过来——显然这些宋军之间事先并没有什么配合,皆是见到了渡口火起方才动作!
不过这一次突阵,对金军造成的混乱远比刚刚那队义军带来的更加严重。
哪怕那些火箭落地之后只有半数还在冒烟发火、哪怕那些女真战兵皆披重甲,压根不可能为之所伤,可骤然面对这些新武器,他们还是不免感到惶恐和惊惧。骤然之间,各队谋克竟然隐隐弹压不住混乱。
正在此时,第三支宋军自渡口东南冒了出来。这支兵马骑步混杂,大概千余人,装备着铁甲、劲弩,只是看上去那些装备拼凑混杂,不太像顾渊所谓的嫡系“御营”。反而更像是洛阳周边地方守军与厢军混做一处……显然,呼延通除了手中紧握住自己那几千精锐,今日将能搜罗到的所有兵马都一股脑地砸向了这芦竹渡口,看上去是铁了心要与金军耗下去。
这些宋军排成一个两百余人宽度的厚重阵势,举着简陋的盾牌,呐喊着便向着渡口金军发动攻势,而这也是两日来第一支成建制出现的宋军!
前排宋军兵士,披着铁甲,可有些铁甲上面已经锈迹斑斑,还有些甲叶虽然光亮,可显然已经被擦了不知多少次,甲片都被磨得薄了许多,眼瞧着也不像是能正面击破面前这些金人守军的样子。可那些依令发起进攻的甲士却全然不在乎,一个个将脸埋在盾牌下,只偶尔才从间隙探一眼出去,张望下敌情……
“直娘贼的——楚指挥!到底是哪支兵马烧了芦竹渡?整的咱们地界这么热闹?那御营来的呼延将主,到底派了多少兵马过来,要硬吃这渡口!”
那个带队的宋军指挥使,更是腰杆挺直地就列阵在第一排中,远远望着金军张弓放箭,也根本不闪不避,只仗着一身重札甲,硬抗金军箭雨。见自己阵中有老卒出言相问,便插着腰,气雄万夫,说的居然还是河东官话:“——不管是谁要烧这渡口,我楚某人一定帮帮场子!”
说完,他猛一挥手,早就等得不耐的弩手斜指天空,而后只听得一片铁矢离弦声响,犹自回荡在黄河南岸的秋日晴空之中!
……
“这群宋军不要命了么?苍蝇一般绕着咱们不放,两天了也不消停一下!当真是烦人得紧,若是让我抓到,定要将他们拖在马后!看看他们是不是真那么能跑!”
东翼栏栅之后,尹什布推开举盾拼命遮护自己的两员亲卫,瞪圆了眼,看着那不过千余人的马步军阵势、以及周围盘旋游荡的百余宋军游骑,却又无可奈何。
完颜银术可带走了全部四个猛安的主力骑军去叫阵虎牢关的呼延通主力,这边便开始源源不断冒出这些零星宋军兵马。偏偏他手中剩下的全是些步军和渤海弓弩手,谨守渡口自然无忧,可若说放弃阵地主动出战清剿,他又怕还有宋军趁虚而入。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从暂且没有压力的西侧调集一队队的弓弩手过来,只想着以弓弩射住阵脚,阻止那队宋军甲兵向渡口推进。可若论对射,他的渤海弓弩手更多携带的是些马上用的骑弓,又如何压得住那些宋人劲弩?
正头痛间,只听南面又开始传来喊杀之声,滚滚烟尘中,似是有骑军杀将出来,要配合那队结阵而战的宋军突阵!
眼见这情势,尹什布哪里还不知道宋人打算?他们便是想以这多队散兵的零散攻势让自己这边调度失当,而后好打他身后军资主意。
想到这,尹什布当即扯过一员正自声嘶力竭指挥麾下弓手放箭的谋克,粗声粗气地与他说道:“咱们防御不全,不可能全然拦住宋人这种不要命的冲击!领着你的人!回去守住辎储——还有那些民夫!若有人炸营,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