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都复命
书接上回,众人在秦州城内一番厮杀,不仅折了一名内卫,连副统领裴策也受了伤。
当下事毕,众人辞了秦州暗卫,星夜往神都去了。
路上,上官衣为裴策敷了金疮药,又扯了袍子包扎伤口。
世人皆知内卫乃是千牛备身,多数来自“五府”,为达官贵族之后,此番战死的内卫唤作吕放,乃是兰陵郡箫淑妃的姑表亲侄子,裴策和独孤朔心中隐隐作痛,晓是回了神都,少不得会被贵人们闹上一番。
独孤朔与裴策心知肚明,相互看一眼,只无赖地摇了摇头。
先按下不表后事,且说几人走了官道,一路车马驰骋,待第三日天色将晚时远远能望见洛阳城,众人心里猛地一番兴致,脸上颜色也逐渐放开了。
才过一片树林,独孤朔忽地勒住了马,众人也警觉起来,一一抽出长刀四下张望。
未及众人动作,便有数十黑衣大汉从林中四下窜了出来,将众人围将起来。
为首的一人执剑指着裴、独二人高声呵道:“不想死的就把名单交出来,兴许还能给你们留个全尸,敢说半个不字,顷刻间就叫你们灰飞烟灭!”。
裴策盯着那人看了看,又转头对独孤朔笑道:“独孤兄,你可是个怕死的主?”。
独孤朔看了黑衣人一眼,不屑地笑道:“怕死?我倒是想尝一尝死是何种味道!”。
“既然你们找死,那我就成全了你们!”那为首的人说完这句,用手挥一挥剑,数十黑衣大汉犹如潮水一般涌将上来,内卫众人本就握刀在手,顿见裴策翻身下马,独留下一人守着马车,其余众人一一提刀迎将上去,两方战在一处,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倒是独孤朔却不下马迎战,四下张望了一回,目之所见,不远处神都城灯火通明。但见斗将不过,遂心生一计,拨马狂奔往都城而去。
边走边扬手高喊道:“名单在此,名单在此,有本事便来拿!”
那伙人听了,果真中计,撇下内卫众人,直奔了独孤朔追去。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快马已至城门之下,独孤朔勒马看向追兵,朝着城门守军高喊几句,霎时禁军簇拥上来,独孤朔亮出内卫腰牌,说了几句,一队禁军直扑向黑衣人,一众黑衣人见了,蹬地拔腿便四散开去了。
独孤朔望着鸟兽状散退的黑衣人,不由地笑出了声。
待裴策等人赶上来时,黑衣人早不见了踪影。
裴策指着独孤朔气喘吁吁地说道:“你呀你,竟敢拿名单诱敌,不怕被他们抢了去吗?”
听了裴策之言,独孤朔面露困惑,忙道:“什么名单?”
裴策听了说道:“不是你刚刚说名单在你手里吗?”
独孤朔道:“我听他们拦路要抢夺名单,随口说来逗一逗他们,我并无他们口中所言甚名单!”
裴策闻罢“哦”了一声,挥手吆喝众人往城中去了。边走边同人说道:“这伙贼人也忒胆大包天了,竟敢在神都城天子脚下拦路抢夺,简直狂悖!”
行至城门口,上官衣扯起腰牌与守城的兵士看了,兵士见了腰牌,忙列成一排,拱手相送。
“哈哈,神都上下,各道州府衙,哪个见了这块牌子,不是狗一般的摇尾巴,真是快哉!”说话的是同行中的一名内卫,唤作杨忠,乃是前大隋一朝杨家之后。
独孤朔听了,苦心一笑,反倒是裴策即时沉下脸来,走了许久才道:“杨掌使,话不能这般说,世人与内卫趋之若鹜,皆是因当下告密之风盛行,人人自保而已,只是面上恭恭敬敬唯唯诺诺,走过了背地里少不得要嗤之以鼻,啐几口唾沫,骂几句娘老子。哥几个须记着,我们办差,不凌弱不屈冤不斗狠,凡事求个问心无愧!”
众人听了,齐道一声:“晓得了!”
马穿过宵禁了的城道,说话间已到了皇城内卫司。
当值的几个掌使、掌班见了,列作一排,恭叫一声“裴副统领、独孤副统领!”裴策看也不看,一边解着周身物件,一边吩咐道:“解了马车上的两人,分送诏庭司和案证司,让仵作尽快查明吕放死因,赶着拟了证验文书送左司独孤大人处!至于另一具尸体,交由案证司,连夜唤程掌使细细探查清楚,晏统领来之前,所有人一律不得出案证司。”
几个掌使、掌班听了,连连应诺,四下分头忙去了。
独孤朔也跟着喊了一句:“让老金带齐了金创药到裴大人房中去,传些膳食再烧一锅热水送去几位兄弟屋中,连日赶路,水米未进!”独孤朔说着,拍下身上的尘土,往屋子中去了。那几个人本往外走内卫差人,听了独孤朔的话,一时分作三队,各自去了。
事不絮细,但说连夜传唤了案证司掌使程春许和诏庭司掌使李曾,一番折腾,至子时将证验文书送了独孤朔屋内,独孤朔一夜未歇,将陇右诸事写了折子,只待天明呈报。
到了天明,内卫各司均已点卯事毕,四下忙碌起来。
内卫掌印使大统领晏清芳端坐堂上,两边分列着左司统领中郎将武庚纪和右司统领检校中郎将关月先,其后依次列坐了两位刑部官员及各司掌使、掌班。
裴策、独孤朔上前施礼,等落了座,听晏清芳轻轻咳了几声,朝众人说道:“今早呈来的折子我看了,陇右之事已了,折了一内卫同僚,定要厚加抚恤。此番我看不必追论过错,但须有奖赏,裴策裴大人当记首功,其余诸位兄弟一并奖赏!”及说完,裴、独二人忙立起身来,恭敬地揖手。
裴策施礼后依旧立着身,揖手言道:“禀大统领,此番差事由我负责,结局虽能圆满,却是伤亡一人,按规矩,错失在我,当罚我半年俸禄,我万万不能记头功,若非独孤统领机智应对,化险为夷,恐内卫损伤更多,我提议独孤朔应当记首功!”
独孤朔听了,欲起身辩说,被晏清芳抬手阻拦,言道:“此番捉拿逆贼,本是内卫左司的事,唤你前是为稳妥起见,你也受了重伤,独孤朔在折子中写的十分清楚,你不必自谦,我已吩咐内务司厚恤吕放了,你们自当安心为陛下为大周效力,不必苛责个人得失,此事不必再议!”裴策本想再说,却被关月先挡下了,待晏清芳说罢,众人起身齐道一声“是!”
晏清芳因内宫来传人宣说武皇召见,遂嘱托了关月先几句,拿了折子急急去了。
待送走了晏清芳,众人复又回坐下来。
关月先言道:“剿灭琅琊王余孽乃是陛下最为忧心之事,裴、独二人差事办得陛下欢喜,想不久该是会有赏赐下来,两位自当安心,去歇息些时日吧,不另作差事!”说着,朝两人点了点头,示意两人离去。
裴、独二人听了,站起身来揖手言谢。裴策说道:“此番是陛下洪福护佑,大统领运筹帷幄,两位统领指挥的好,也多亏了武大人在陇右道培养的暗卫郑掌使出力,卑职恳请两位统领也能记他一功,以慰各道州府衙暗卫兄弟之心!”说着,又揖手施礼。
“言之有理,罢了我再奏请晏统领,定要给予奖赏,若是愿意,也可以调到神都来!”右司统领关月先笑着说道,裴策又揖手施礼退身出来,里面众人笑罢,接着议起事情来了。
独孤朔先裴策出来,便急急往街市奔去,到了街市蔡阿婆那里一打听才知并未有姑娘来过,独孤朔欢喜期盼的心猛地一下失落了,遂无精打采垂头丧气一般地往家里去了。
才至巷子口,忽地窜出一人来,吓的毫无防备的独孤朔浑身一个激灵。抬眼便是裴策,独孤朔不管他,自顾着转身进去。
裴策以为独孤朔记恨他抢了秦州的功劳,遂张嘴骂道:“独孤兄何必这般小家子气,今日我在堂上辩驳了,可那晏统领不容我细说,此番是我抢了你的功劳,下回我定要替你抢一个回来!”
独孤朔一听是裴策误解了,忙道:“裴兄何出此言,若我真想与你抢功劳,自然不会写在折子里了!”裴策一听,顿觉纳闷,却是心中暗暗有几分高兴,说道:“既不是为了功劳之事,那你如何这般垂头丧气失魂丢魄的?”
被这一问,独孤朔心中猛地一惊,忙转思忧,转念故意喜笑颜开地说道:“裴兄,不瞒你说,我心中一直隐隐不安,不论是晏清芳还是武、关二人,对吕放之死一事轻描淡写,也是奇怪,按惯例也该是要罚俸银的,最少不得被两位副统领训斥一番,我本想着今日也少不得一顿了,却是三位统领都好似故意不说,还要奖赏,其中是何道理我着实想不明白!”
裴策听了,哈哈一笑,说道:“你盼着罚了我的俸禄才安心,我就说这人总是爱胡思乱想,依我看,他们不是不管,而是郭林遗之事全然盖过了一个内卫掌班之死,可见此番并不是抓一个反贼余孽这般简单,其中蹊跷不能也不愿说与我们听罢了,我们也不必放在心上。来来来,他们几个闹着去喝花酒,数日未有好歇,不如在你这僻静的宅子里好好消遣一番!”
裴策说着,一手提溜起酒,一手提起肉给独孤朔看了,而后径直往厨房去了,边走边说道:“你也该娶个媳妇了!哈哈,徐胃、郭秉、秦阳、上官衣他们上午派的差,便会一同过来!”独孤朔听了,哦了一声,心中忽地担忧起来,心道:“万一柳凌微来时他们都在,未及说明该如何是好,却也不知裴策那夜是否看见了柳凌微!”如此想着,转身忽见裴策举着刀立在眼前,独孤朔又被惊吓了一番,霎时捂住扑通扑通的胸口。
“你如何走路没个声响,一声不吭似得便来!”
“你想什么呢?我给你说了半天了,也不见你搭话,着魔了啊!我都走到你跟前了,你也看不见听不见,反倒说我走路没个声响,真是奇怪!”裴策说着,摇着头转身去了。
“你说了什么?”独孤朔问道。
“我说我有个远房表妹,过些日子要随我姨丈来神都,到时你去相一相,人长得闭月羞花,娇艳玲珑,比神都的姑娘差不到哪儿去!”
“算了吧,我一个糙汉子,可别吓着姑娘了!”独孤朔说着,徐胃等人来了,一时院子里欢乐起来。
才进门,就听上官衣道:“哈哈,还是独孤大哥的这个宅子好,远离街市,清净安逸,怪不得一散衙就没了踪影!”
“哎哎,快别卖嘴了,快来帮忙,看不见我一个人忙的焦头烂额的吗!”裴策喊了一句,众人嬉笑着赶进去了。
徐胃与独孤朔寒暄了几句,就听裴策喊道:“没醋了,徐胃去蔡大娘那儿讨些去吧!”徐胃听了,应了一声便要走,独孤朔急忙拦下来,说道:“我去吧!”众人看了一眼独孤朔,道:“独孤统领如何是去了一趟陇右道,竟也变了一个人似的!”
裴策笑道:“莫管他!”众人听了,一时附和着笑了起来。
独孤朔全不管里面众人,出了门直奔了蔡婆婆处,沽了醋,又再三叮嘱了几句,才放心回来。
众人好日子不聚,一时高兴,直吃酒吃到醉了,东倒西歪地挤睡在一处,直到次日日头晒热了才一个个醉汹汹地回去了。
独孤朔早早又去了一趟蔡婆婆的铺子,依旧没有柳凌微的消息,连着两日依旧如此,直被蔡婆婆取笑了一番才罢。
第三日傍晚掌灯时分,内卫左司诏庭司掌使李曾来请独孤朔往明堂去见大统领晏清芳,独孤朔心中虽有疑虑,却也不多问耽搁,穿戴好朝服,随李曾直奔了明堂。
独孤朔远远看见御前司的人,便故意问李曾道:“李大人可知大统领何故不诏我去内卫司,而是要去明堂?”
李曾轻轻拨了拨马,神秘一笑道:“陛下此刻正在明堂,想来是你们陇右道的差事办得好,陛下要奖赏了!”独孤朔听了,嘴角一笑,已然知悉是武皇要见他,不方便派御前司来,故而打发了诏庭司的人来。
忽地一个念头闪过,独孤朔想起刘凌微来,一时嘴上不说,暗暗捏了一把汗,笑着说道:“都是为陛下办差,分内之事,无须奖赏,也该竭力所为!”李曾听了,笑了笑,不言语,拨马去了。
等到了明堂,李曾被御前司的内卫拦在门口,只放了独孤朔一人进去,独孤朔边走边想,该是陛下召见,莫不是已然知晓了柳凌微了,或者柳凌微被抓了。想着忽地停下脚步,但事情已然到了跟前,只好硬着头皮走一遭了。
进了明堂,只见常随太监守卫门口,独孤朔揖手请见,里面传唤了一声,便请了进去。
独孤朔虽见过几次武皇,却从未被召见过,心中自是忐忑万分。
“卑职独孤朔叩见陛下!”独孤朔进的门口,远远看见龙颜,遂跪倒在地,长揖道。
“独孤朔免礼平身,近前回话!”
“谢陛下!”独孤朔但说一声,揖着手,佝着腰快步走近,临到阶前,忙又跪道:“不知陛下唤卑职前来有何吩咐?”
“不必拘礼,起身来说!”
“谢陛下!”独孤朔听了,忙起身来,退在旁侧,又见一旁的是晏清芳、武承嗣两人,忙揖手道:“见过两位大人!”那两人不作声,只揖手回礼。
“果是少年英才,此番郭林遗之事办得很好,朕甚欣慰,朕已经吩咐内阁,择日便对你们许以奖赏!”武皇背转着身子立着,一手扶住额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独孤朔急忙跪倒在地,说道:“为陛下分忧,乃是分内之事,不敢言赏!”
武曌说道:“哈哈,倒是个实诚的孩子,起来吧!”。
独孤朔说道:“谢陛下!”
武承嗣突然问了一句:“独孤朔,你们在陇右捉拿郭林遗时,可有其他人在场?”单单这一句好似晴天霹雳,独孤朔以为柳凌微被抓,故意唤他前来问询,一时心中慌乱起来,额上的不觉渗出了汗,转念又装作镇静,心中正在思虑如何答复,却是武承嗣看他惊张,便又说道:“独孤朔,御前问话乃是常事,你自不必慌张,照实来说当日情形便可!”独孤朔听了,心间稍稍放松,却还是摸不透情势,想着最可能是他自作主张放走四名边军之事,忙跪倒在地,磕头谢罪道:“卑职有罪,不该放了那四名边军!”
三人听了,相视一笑,武皇又道:“平身吧,朕在折子中看过了,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能思虑长远,处处为大周着想,维护寡人声誉,真是难得,恕你无罪!”
独孤枫听了,心中稍稍作解,武皇转头又对晏清芳说道:“内卫有此明大局事理之人,也是清芳的功劳!”晏清芳急急揖手,言道:“都是陛下圣明的福泽,大周才得辈出!”这两句话,使得原本忧色的武皇顿时喜笑颜开,武承嗣也附和了几句。
“今日陛下唤你来,是让你再想一想,当夜你们清理郭宅时可有遗漏什么东西?”武承嗣忽地问了一句,独孤朔脑海中当即想起郭林遗临死之时将一件东西交给了柳凌微,他心知此刻断不敢有半点迟疑,便立即说道:“并无遗漏,院内屋子、水池、枯井各处我们一一搜寻过,一应文书、信笺,就是一片废纸,都被封存着带回了洛阳!”
“能否将当夜情事当着陛下的面述说一番?”武承嗣听了说道。
独孤朔点头应允,随即将那夜情形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一遍,独独除去放走柳凌微之事。罢了又道:“我等深知此事干系重大,路上也没有片刻耽搁,回神都后,所有证物一应交由案证司查封,没有半点遗漏!”
三人听了,连连点头,武承嗣道:“与裴策说的一般,该是没有遗漏,晏统领说独孤朔是内卫中最为细心的,思虑也最为周到,该是没有遗漏了!”
“辛苦独孤统领了,下去歇着吧!”武皇示意下,武承嗣说了一句,独孤朔忙跪谢退身,边走边听武皇言道:“再查一查,或是营州的消息有误,或者那东西根本就不在郭林遗手上,只是贼人借此扰乱朝廷思绪罢了······”独孤朔听了营州几个字,心中已是忐忑起来,想来他们说的事情该是和柳凌微息息相关,他自知必须要找到刘凌微了,说不定会有危险,遂出了明堂,直奔了蔡婆婆店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