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朗州鸽房
那两个守门的汉子,本是趴在门口偷听的,见独孤朔一脚踏开房门,大步流星走了出来。
两人见了从房中抱着新娘子出来的独孤朔,既好奇又气愤,便叫嚣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衙内的婚房!”
另一个指着独孤朔说道:“哎哎哎,你怎么抱着衙内的媳妇儿,你不会是来偷新娘子的吧!”
旁边的一人朝着那人头上扇了一巴掌说道:“蠢货,他抱着=衙内的新娘子,就是来偷的!”
独孤朔听了,笑了笑笑道:“两位,衙内在里面叫你们,还不赶紧进去!”
于是那两人相互看了看,又看一眼独孤朔,争抢着竟真的往里去了。
才奔到屋内,便听得如遇恶鬼一般的叫喊起来。
最先跑出来的那人嘴中喊的是“来人”,后边跑出来那个紧着朝独孤朔,用手指着说道:“你站住,是你杀了人!”
独孤朔当真止了步子,轻轻放下何欢,反手从背后抽出千牛刀,只在那人面前一晃,那人便双手死死抱住脖子,一声不发径直倒在了地上。
独孤朔复又抱起何欢,径直往前院走去。
再说前番,独孤朔故意将管家拽入湖中,只等管家不扑腾了才喊叫几声,来了三四个人,一一跳入水中去搭救。
岂料那管家因是年事高,又喝酒有些许醉,竟被淹死了。
这倒是应了那句老话:“为虎作伥者自有老天收!”
当是时,胡府院内的护院家奴几乎都随温叙言的弟子去了梧州,只留下几个年迈的。
此番主子和管家都死了,一时竟无人做主,独孤朔抱着红衣新娘子,竟也无人理会。
反倒是独孤朔朝乱哄哄的几人说道:“快去看看,你家衙内被人杀了!”一个个忙奔着搜刮各处的金银钱财及古董玩物,前后院喊叫着四散逃离、乱作一团。
独孤朔到了前院,将何欢放在宴席上。
此时已然热闹散尽,只有那暗卫一人端端的坐着。
那人见了独孤朔,缓缓起身,眼睛死死盯住,言道:“适才就看你不对,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如果我猜的没错,衙内是你杀的吧!”
独孤朔不说话,只暗暗一笑,又轻撩起头发与那人看。
那人先是扫了一眼,只惊得险些坐不住,又再细看一眼,吓得冷汗直顺着面颊如雨一般往下淌。
“你,你,你是独孤朔,你才独孤朔,你怎么在这里!”那人被吓得不轻,说话吞吞吐吐的,慌乱中忙要把刀。
独孤朔看着那人,随手将内卫千牛刀置于桌上。
那人本就慌乱,一时握抓不住,弯刀竟掉落在地上了。
“你在害怕什么?你们不是叫喊着要杀我吗?现在我送上门了,你动手呀!啊!”独孤朔说着,故意提亮了嗓门。
那人一震,忙双手推着说道:“不,不,不,是他们要杀你,我与你无冤无仇!”
独孤朔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便听得有人喊道:“快追,别让他跑了!”
独孤朔端的坐着,花烛将他的身影映衬着投在墙壁上,高大无比,好似夜魅一般。
四五个提刀的护院家丁追了出来,为首的也是一惊,继而壮着胆子说道:“大家一起上,杀了他为衙内报仇!”
独孤朔丝毫不理会,扭头盯着那暗卫恶狠狠地说道:“杀了这几个为虎作伥的,留你一条性命,若留有一个活口,胡衙内便是你的下场!”
那人听了,颤巍巍着身子往地上去捡千牛刀。弯身时屁股撞到亭柱之上,杯弓蛇影般往前跳了起来,险些跌了一个趔趄。回头看并无人迹,才用手擦起汗来。
独孤朔指着众人,示意那暗卫上去厮杀。
那人又复缓缓回身捡起刀来,战战兢兢的握在手中,却是如何也拔不出来,遂惊恐地看着独孤朔。
那三四个护院家奴见了,不管敌友,纷纷举刀来砍。
独孤朔摇了摇头,闪身出去,只挥刀间,便是三四人没有了活口。
“到你了!”独孤朔转过身来,用刀指着那内卫,冷冷的说道。
这夜出奇的静,从刀尖上滴落的鲜血,似有千斤重一般,在地上砸出重重的声响来,却也掩不住那人的心跳声。
那人见了,浑身一哆嗦,竟瘫倒在了地,连连苦求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呀,我不是什么内卫,是那衙内非要我扮的!”说着又爬过来道:“大人开恩,小的知道那个死了内卫住在哪儿,我还知道他的鸽子藏在哪儿,哦对,还有哪些信笺!”
独孤朔收了刀,抿嘴一笑,走到宴桌前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净,故意压低嗓子说道:“哦,是吗?”
那人听了,忙起身道:“小的死也不敢欺骗大人,我现在就带大人去,一去便知!”
独孤朔听了,略略点头,说道:“果真能找到鸽子,兴许你还能活!”
那人听了,如获至宝,忙起身带路。独孤朔抱起何欢,径直跟在那人身后。
出了府宅的后门,三人骑上马,绕过街市,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便来到了一处院落。
此处极为僻静,周遭是树林,暗夜中能闻到各色花开的香味。
推门进去,那人走在前面点起了灯笼。
一座明亮舒雅的院落便浮现在独孤朔眼前,此处与独孤朔以往见过的其他各处暗卫鸽房不同,这里不仅清雅非常,更有廊腰缦回,纵横交错着许多小径,小径相连的都是亭台。
再往里走还有一处小湖,湖边是假山,独孤朔顺着假山登高去望,明月之下,阁楼与亭台相映,竹林与水榭相望,俨然一处皇家别苑。
那人告诉独孤朔与何欢,这院子后山还有一处竹林,竹林之后的山野中里有飞禽走兽,林间还有一处竹居,藏有美酒佳酿,异常干净漂亮,只是未见过住着的人。
绕过几处回廊,出了偏厢,又是一处院落。
那人轻轻点起彩灯,才见这是一处圈养着各色异物牢院,里面有狮子、老虎、白鹿、仙鹤、孔雀等,还有些独孤朔叫不上名字的,何欢说那是五彩神鸡和天命玄鸟。
在院子的最右端,有两三个松木制成的木笼子,里面有内卫豢养的鸽子。
此地虽是偏院,却也是临山临水,收拾的格外干净、一尘不染,独孤朔仔细打量了一番,像是日日被人尽心拾掇的。
独孤朔便问那人道:“你既说胡衙内杀了暗卫,如何这里如此干净?”
那人急回道:“小人日日呆在此间,闲来无事,遂拾掇了!”言语中显的格外拘谨,似做了好事待求称扬一般。
独孤朔点了点头,那人又将独孤朔带到藏有信笺的屋子。屋内笔墨纸砚均有位置,各种书籍码放的井井有条。独孤朔在其中翻找了半晌,均是些日常来往的文书,并无特别之处。
临出门之时,独孤朔忽见墙壁之上突兀地挂着一幅画,似曾在哪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那旗子如何到了胡衙内的院中?”独孤朔突然问道。
那人听了,想了想说道:“我听那管家说好像是有一条从神都来了一份书信,信中画的就是这面旗子,衙内命我等找了许久,便在此处找到了,那天夜里,管家领着我等将那暗卫劫掠回去,关在水牢之内严刑拷打,却未料那人嘴硬到死也不说半个字,最后没有法子只得被打死了,自那以后,胡衙内便将旗子带了回去,挂在院墙之上。”
“哦,以你的意思,这旗子却是胡衙内来了之后才从这里取走的吗?”独孤朔又问道。
“正是,此地偏远,交通多有不便,自从衙内到了朗州,便是所有的接应都设在府宅,这院子更就无人来了!”独孤朔听了,会心一笑,暗暗点头。
“你先去将那胡宅烧了,切记要留下旗子,做完这些,你自逃命去吧!”独孤朔说着,挥手让那人离去。
那人听了,自是得了生路,高兴起来,想着独孤朔与何欢连连道谢,欢喜地去了。
待那人走后不久,独孤朔安顿了何欢,也跟着去了。
那人担心独孤朔反悔,边走边查。在确信独孤朔并未跟来之后,一路奔到胡衙内府宅,四处翻腾着收拾了一应金银细软,果真将旗子插好后一把火烧了胡宅,之后便往梧州方向去了。
起先独孤朔猜这人会去梧州报信,跟了半路,这人却转头欲往北去,独孤朔担心林风晚与何欢等人的安危,遂跟在其后纠结了半晌,才起了杀心。
当时,独孤朔闭眼远远发了一箭,想着看看天意,未料这一箭正中了脖颈,那人扑腾着从马上翻滚下来,倒地死了。
独孤朔守在一旁难过了许久,才将其掩埋了。
何欢左右辗转难寐,鸡叫四遍之时,独孤朔迈着沉重的步子来了。
许是担心扰了何欢梦境,独孤朔并未点灯,只呆呆地坐了半宿。
何欢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搭话,便端地坐起身来问道:“如何不睡下歇息,竟这样坐着了?”
独孤朔未料的何欢起身,略略惊吓了,缓了片刻才道:“心里焦躁,不得安寝,不如坐着踏实!”
何欢细细嗅着,似闻到了血腥味,便斥责怨恨地说道:“以前我只闻听别人都说内卫都是心狠手辣之人,歹毒非常,今日一见,果真如传言一般!”
独孤朔不明白何欢之意,遂苦笑道:“何姑娘此言何意?若不是在怨恨把你一个人留在此处?”
何欢缓缓下的床来,点起火烛,指着独孤朔的衣衫说道:“你适才出去,是不是将那人杀了?”
独孤朔看着何欢板着的脸,暗暗苦笑道:“杀了,他要往神都通风报信,我担心你和林姑娘的安危,所以才···”
何欢听了“林姑娘”几个字,登时怒色满颜,遂讥笑道:“你既然答应了放他一条生路,便如何作了食言而肥之人,竟让人小看了,你堂堂内卫副统领,竟如此卑贱!”
独孤朔不知何欢从何而来的怒气,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想了半日才闷声道:“内卫便是如此!”待说了这句,他心间忽地一软,鼻子也跟着酸了。
何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脸上充满了怒气。
许久,独孤朔又道:“姑娘也不必高看我,我做不得浮屠,连圣人都做不成,只不过一个小人物罢了!”
说罢,起身便走,直到门口,又转身说道:“姑娘既已脱难,等天明自离去吧,在下便告辞了!”独孤朔说罢,将长刀收在鞘内,转身走了。
独孤朔走了几步,却发现何欢跟在后边,遂止住步子。
“你是不是已经见过寄荷了,她人在哪儿?”何欢冷冷地问道。
“在府衙门前的医馆!”独孤朔回道。
何欢听了,抢身走出了院子,不管不顾独孤朔,径直拍马去了,独孤朔因是要去寻林风晚,也拨马跟在其后。
到医馆之时,却见医馆内人去屋空。独孤朔发疯似得里外翻找,他大声呼喊着林风晚的名字,像是暗夜中的野兽一般,嘶吼着震得半条街都在颤抖,吼着吼着,竟朝天喷出一口鲜血,软软地倒了下去。
何欢见了,被吓得不知所措,竟跪在一旁哭了起来。
而此时,林风晚等人闻声赶来,见了躺着的独孤朔,便以为她死了,竟也哭着奔过来。
朗州微微天亮的府衙大街,两个妙龄女子,左右抱着一个汉子哭的梨花带雨,教人好不缠绵。
那仆委身过来,摸一摸独孤朔的脉象,对着哀哭的两人言道:“独孤朔大人只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请两位止了哀伤吧!”遂扶着独孤朔往草庐之中去了。
寄荷见了自家小姐无碍,奔身过去,与何欢拥在一处,只又哭了半晌。
仆从从怀中取出银针,在独孤朔的几处穴位刺了几下,独孤朔便吐出一口黑血来。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清醒过来,但见了眼前林风晚,一把紧紧抱在怀中。
恰巧何欢进门时见了,甩着衣袖嘟囔囔地返身去了。
寄荷见了,忙劝解一番。罢了,又将林风晚所言他们一路逃亡之事相告,何欢虽还在生气,却心中稍稍宽慰了些,但依旧不愿低头认错。
至午时,温叙言差人来报,去往梧州的府衙差役、胡家奴仆,尽数被擒,但神都并未来人,请独孤朔及早回去处置。
独孤朔欲同来人一起返回梧州,遂与何欢主仆辞别。
独孤朔向两人说道:“眼下何姑娘既已得救,我等尚有要事,便就此告辞!”说着揖手分别。
何欢背对着独孤朔,不说话,也不看向独孤朔,只双手拨弄着头发
寄荷见了,拉转何欢身子,何欢又赌气一般转了过去,寄荷只好跪下言道:“独孤公子与林姑娘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不忘,我家小姐感念公子之情,不忍离别,我替我家小姐说了,请受我一拜!”
林风晚见了,言道:“寄荷姑娘伤势尚未有痊愈,万不可行此大礼!”说着急急将寄荷搀扶起来。
何欢依旧不肯看独孤朔一眼,只摸着扑簌簌的眼泪。
林风向着何欢说道:“姑娘不必执拗,朔哥一片冰心,我最是知晓。我听寄荷姑娘说何大人仙逝了,还请姑娘节哀,我等待罪之身,不能吊唁,万请海涵。待此间事了,我们江湖再见,就此别过!”
说罢,众人拨马去了,何欢看着远去的众人,只扑簌簌地落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