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5章 静观其变【4k字大章】
翌日晌午,刚用完午膳的太子楚佑极正于东宫花苑之中散步消食,跟随在他身边的人有东宫管事太监吴良,以及新得太子宠信的近侍太监祁赞。
“孤听说,老四昨儿个恢复自由身了?”
太子走到内湖栏前停步,深沉的目光就这么直勾勾地看向平静无波的湖面,似在思考些什么,又似乎在放空思维,给人一种玄而又玄,琢磨不透的神秘感。
“是,老奴还听说四殿下从府中出来后的第一时间就与几位勋贵公子去香雅庄小叙了。”
东宫总管太监吴良低下头,笑呵呵地说道:“宁家、万家、盛家的三位公子哥都在场呢,听说四殿下与这三位老友聊得很是尽兴。”
楚佑极将双手抻在栏杆前,长吁口气道:“然后呢,他老四没想着跟他这些个老朋友一起聚个餐?”
吴良闭嘴不言,只看了眼身旁的祁赞。
后者会心一笑,回话道:“四殿下倒没跟这几位公子哥一块用宴,而是去了濮家作客。”
“濮家?”楚佑极稍感意外,“哦……老二邀的他啊?”
祁赞忙补充道:“二殿下昨晚并未在濮家露面。”
楚佑极失笑道:“濮鸿宝邀的人,老二在不在场不都一个意思么?”
他话音方落,不远处的廊道上就传来了阵阵脚步声,来者由太监领路,神色急迫地跑到楚佑极跟前,大口喘气道:“微臣见过殿下……”
楚佑极回身看了对方一眼,略感惊讶道:“良睿,你怎么来了?”
不错,跑到太子跟前,面色发急的青年男子,正是当今靖国公之子,东宫三寺令卫良睿。
“出事了。”
卫良睿有些紧张地看向太子,施以眼色示意太子自己有要紧之事禀报。
楚佑极眯了眯眼,抬手道:“尽管说吧,吴良和祁赞信得过。”
听太子如此说,卫良睿便也不再犹豫了,深吸气道:“沈家二十余口人在归乡途中遭山匪截杀了……尸体是今早路过的猎户发现的……”
闻听此言,楚佑极脸色微变,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问道:“在哪死的?”
“沪州茯苓府地界。”
楚佑极轻轻搓了搓手,询问道:“查出是谁干的了吗?”
卫良睿神色复杂道:“当地官府查了一天一夜,已经得出结果了……说是流窜于茯苓山群的山匪干的。”
楚佑极眼神微冷,似笑非笑道:“这么巧,你信吗?”
沉默片刻后,卫良睿说道:“根据茯苓府衙上报的案卷,确认是山匪所为无疑,只是,臣当日联系了咱们的人进行仔细复查后,还得出了些耐人寻味的线索。”
“说。”
“沈家人遇袭的前几个时辰,茯苓府境内的富商赵烨曾去过沈家人遇袭之地的山上,询问当时上山砍树的伐工得知,这赵烨见了个脸上有刀疤的人。”
顿了顿,卫良睿继续说道:“这赵烨,是赵金田的堂弟。”
赵金田,是如今礼部的员外郎,其人乃朝中人尽皆知的太子党,死忠于东宫一系的官员。
楚佑极揉了揉额,遂又问道:“问过那赵金田了吗?这事跟他有没有关系?”
卫良睿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没法问。”
“什么意思?”
“他死了。”
“你说什么?”
楚佑极眼眶一缩,很是诧异的问道:“他怎么死的?”
“昨儿晚上,他在藏春楼寻欢作乐时死的,昨晚上藏春楼鸨姐报官后,赵大人便让宣京府衙的差役们过去认尸了,人在床上光着身子死的,验尸的仵作说他……他是在干那事的时候心悸而死,已经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
说起这事,卫良睿有些头疼地拍了拍脑门,“这事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尽管宣京府衙第一时间封锁消息了,但……但昨儿晚上去藏春楼光顾的人都知道这事了,这会儿顺江鹊桥一带,这事……差不多传遍了。”
楚佑极面色发寒,语气异常不满地喝问道:“昨晚上发生这么大的事,孤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他这话,不止是在质问卫良睿一人,同样也包括站在他身旁的吴良与祁赞。
吴良面色发白,忙下跪认错道:“老奴该死,如此之大的事竟未第一时间收到信。”
祁赞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噗通一声跪下后,连连磕头道:“奴才该死……请太子爷责罚!”
卫良睿在旁低头解释道:“太子爷,这事……这事怪不得二位公公,昨晚上的事发生的太突然的……而且,事发后赵大人与我等都没把这事往深了去想,今早才得知沈家人归乡途中被山匪截杀,存在联络山匪灭沈家人之口嫌疑的赵烨与赵金田有这么层关系……”
“孤不想听你的解释,孤只想知道,这事到底是不是赵金田干的。”
“回殿下的话,这事……确实跟赵金田脱不开关系,咱们的人查证到茯苓富商赵烨曾与山匪有过联络后,第一时间就将其拿下盘问了,赵烨也如实交代,是他奉兄长赵金田的吩咐,联系的山匪截杀沈家人……”
卫良睿神色复杂道:“这赵金田与沈嘉枰之间本就有着极深的矛盾,殿下或许不知,沈嘉枰的第八房小妾,就曾是赵金田的未婚妻……”
楚佑极皱起眉头来,有些狐疑地问道:“仅凭赵烨的一面之词,能确定这事真是赵金田所为?”
卫良睿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解释道:“今早赵大人曾派宣京府衙的人去赵金田家中搜寻过,从他家中书房找到了他与堂弟赵烨互相联络的书信,笔迹确是赵金田本人无疑,且赵金田的管家也出面作证,赵金田一直心存报复沈家人的心思。”
沉默许久后,楚佑极又将双手撑到栏杆前,望天长叹道:“人都死了,别人想怎么给他安罪名都是容易事……这是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停顿片刻后,他冷笑出声道:“这一招厉害呐,沈家人归乡途中被人截杀,所有嫌疑都指向东宫,再而,赵金田这位人尽皆知的东宫之臣以一种如此难堪的形象猝亡,这会儿京城上下,怕都在背后一个劲地说东宫的不是呢……”
闻听此言,卫良睿与两位太监的额头上都冒起了虚汗,神色变得无比紧张。
楚佑极朝一旁的卫良睿抬手道:“这事用不着你去查了,让下边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卫良睿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有些尴尬地点头道:“臣明白了。”
说完,他佝着身子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从楚佑极视线当中消失了。
待卫良睿离开后不久,楚佑极这才将目光转向到身旁跪在地上的祁赞,沉吟道:“这事,孤让你去查,能查明白吗?”
祁赞面色肃然道:“奴才定在三日内给主子一个交代。”
“恩。”楚佑极面不改色得点了点头。
祁赞不再多言,恭恭敬敬地起身离开了。
“起来吧,跪在地上怪凉的。”
闻言,东宫管事太监吴良讪笑着站起身来,凑到太子身旁点头哈腰道:“奴才何德何能得太子爷如此挂记……昨晚发生那么大的事,奴才却没能第一时间收到信禀报给殿下,着实是不应该……”
楚佑极偏头看向栏外的湖面,语气平静地说道:“人卫良睿不都帮你说话了么?昨晚上发生的事太过于突然,你没反应过来倒也情有可原。”
吴良连忙卖乖道:“奴才昨儿个都把眼神放京城外边去了,所以对京城内的事关注过少,怎么说都是奴才的错,太子爷宽宏大量不愿追究奴才的过失,奴才却不能不谨记教训呐。”
楚佑极怎会听不出来他这话里有话,顿时便笑着接茬道:“你个没根的奴才把眼睛放在京城之外图什么?是有什么大事吸引了你这位东宫大总管呐?”
吴良低笑道:“太子爷可还记得,奴才……是淮南人士?”
“恩……记得这回事。”楚佑极捏起下巴点点头,遂又问道:“怎么?淮南出了什么新鲜事?”
“奴才是淮南广陵府人士,太子爷您也知道,像咱们这等人呐,入了宫后倘混得什么都不是,家里纵是有亲兄弟那都是羞与为伍的,可倘若混出点名堂来,那十里八乡再远的亲戚也能凑到你跟前来攀关系……就前儿个,奴才出宫去城南酒家为太子爷买桂花酿的时候,就好巧不巧地被来京城做买卖的同乡远亲给碰着了……”
吴良边舔舐着干燥的嘴唇边说道:“奴才的那位淮南远亲,巴结奉承奴才的时候随口提了嘴最近在广陵府发生的一件奇事。”
“什么奇事?”楚佑极被他这话勾起了些许兴趣。
“这月十五,广陵府辖下的巧县佟家庄发生了件灭门惨案。”吴良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道:“据说那倒霉的苦主,满门家眷连带着仆人丫鬟三十多口人全没了。”
顿了顿,吴良又说道:“据奴才那远亲说,这灭门惨案发生的蹊跷,那佟家庄的许多人更是在私底下热议,这事……绝对跟广陵府的知府姜笠脱不开关系。”
“奴才也是好奇,听了他这随口提的这一茬后去打探了下这姜笠的身份背景,您猜怎么着,这一查,便查到这姜笠是人淮南省布政刘骁的坚实拥趸!”
楚佑极眼神微动,抬起手揉了揉泛酸的眼眶,饶有深意地道:“倘孤没记错的话,这淮南省布政刘骁……是老二的人吧?”
吴良似笑非笑地回应道:“太子爷记得没错,这刘骁确实与二殿下走得亲近。”
“啊……你要这么说,那孤就明白了。”楚佑极拍了拍脑门,直言问道:“说说吧,这事跟老二有什么关系?”
吴良眨了眨眼,不慌不忙地说道:“那被人灭了满门的苦主名叫佟家实,乃是巧县佟家庄出了名的富商,为人德行也深受当地夸赞……据奴才查探所知,这佟家实一家满门被灭后,家中所有值钱的财物都不翼而飞了,其中,最为值钱的失物,据说是佟家实祖上流传下来的‘鎏金六珠祥凤钗’……”
楚佑极一愣:“你说那佟家实祖上流传下来的东西叫什么?”
“鎏金六珠祥凤钗!”
“半月前,老二给他生母容贵妃送的生辰贺礼……孤记得没错的话,就叫鎏金六珠祥凤钗吧?”
楚佑极眯了眯眼,向一旁的吴良求证道。
吴良咬着嘴点点头。
见他点头,楚佑极有些难以置信地瞪直了眼:“老二……他疯了吗?给自个母妃送的生辰礼带着这么多血味,他也不怕遭报应么?”
说出这话没多久,楚佑极又拍起脑袋来,“不对,看这样子……老二应该还不知道这钗子里边的事……”
顿了顿,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吴良,“说说吧,你查到什么了?”
吴良紧忙回应道:“太子爷料事如神,据奴才多方探查,奴才可以确定,这里边的事二殿下应该是不知情的,就连刘骁这个淮南布政使,也是在近期才知道佟家实灭门案这回事的。”
他这么说,楚佑极便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他试探性地询问道:“也就是说,刘骁是被下边的人给坑了,连他也不知道那送上去给老二的钗子是带血的,为他办事的人一直捂着佟家实灭门的案子,近来快捂不住了,刘骁这倒霉催的才反应过来整件事是怎么回事……对不?”
吴良连连点头,“不愧是太子爷,一语便道破了这整件事的大致过程,奴才当真对您佩服……”
“行了,别一个劲地捧孤了。 ”
楚佑极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马屁,忍不住捏起下巴沉思道:“你说,这佟家实被灭门的惨案眼看着要捂不住了……内监机的人是不是也会知道这事呢?”
“而内监机知道这事后,父皇……也自然而然地会收到信了……”
吴良眼神一亮,自作聪明道:“所以,殿下是打算让奴才……把这事的风声透给祁赞?”
楚佑极极其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孤说了那么多的话你还没听明白吗?这事……根本用不着咱们掺和……父皇听不听到信儿只是时间问题,咱们……静观其变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