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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大局(4400)

“隆隆——隆隆——”

蛮国厚重的号角声,随着击鼓叠浪齐鸣。

乌泱的队伍踏着军乐行进到了城墙的一里之外。

他们遥遥望着那城楼之上,迎风飘扬的旌旗,似是有人瞧见手持红旗的是一个看起来娇柔的女子,有些不明真相的新兵,只在人群中兀自发笑。

这笑声传不到一里之外的剑门关,却能提振他们本就高昂的士气。

不见那蛮国国师的踪影,而领头的虫、血二蛮也不曾阻止这不遵纪律的笑声,因为如今的蛮军正需要调动高涨的士气,化作他们的即战力。

蛮军还在向着剑门关推进着。

站在城墙之上的顾青山,则随着身旁一众手持长弓的鲤军,屏息以待。

如今,她的身旁没有薛正阳,更没有江河。

唯有几位信得过的将军,奉在左右。

她明明知道,这两位仙人为了彻底赢下这场战争,而去做了其它的准备。

她也明明知道,倘若遇到了来犯的蛊虫,薛国师会用一些底牌助她度过难关。

可面对着那些,开始向剑门关内不断推进的蛮军之时,她心中还是没来由地紧张。

她握紧了手中的旗杆,暗示着自己一定要镇定下来,做出最为正确的决定,转而开始凝视着那愈发显眼的蛮军——

那是绝不输给鲤军五万之巨的人数。

抛开场外因素,这或许将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

但这,或许也代表着你死我亡。

眼见那缓步行进的蛮军,距离剑门关愈发地接近,顾青山深知不能让他们轻易地靠近这堪堪修缮,已然有些摇摇欲坠的城墙。

她瞧准时机,决然道:

“拉弓——”

城墙鲤军整齐划一,从脚下的箭篓兀地抽出一只羽箭,搭弓上弦,挽弓如月,静气凝神——

可那本还无所畏惧的蛮军,却是忽然停驻了下来。

他们不缓不急,并未率先踏进鲤军的射程。

却听领头的虫蛮,忽然扯起有些干哑的喉咙,隔着数百米的距离,遥遥喊道:

“依我们国师所言,蛮鲤两国虽相互侵伐,鲤国虽有太多繁文缛节,却也算是礼仪之邦,尚有可圈可点之处。

听说鲤国有个成语,叫做‘礼尚往来’。我们蛮人皆是一些粗人,不知什么往来,却也知道什么是‘送礼’。

蛮鲤已有六年近邻之情,我蛮国也一向没表示过什么,故而我们国师便想着,在今日决战之时,为我们这六年的老朋友,送上一份大利——

便用以,祭奠两国六年的情分!”

他的声音虽沙哑难听,但却也传到了城墙之上,每个人的耳朵里。

无非是两军交战之前的讥讽之言,认真也就输了。

一众将士们倒是没有被如何激怒,但见对方阵前如此蹦跶,心中总归是有些不适的。

顾青山朗声回道:

“第一次听说送死还要赠副棺材的,你们蛮国的习俗倒也十分应景!

只可惜,人畜有别,我们鲤国虽为礼仪之邦,却也从不会跟一帮虫子交什么朋友。

但你们大可放心,兔死尚有狐悲,待今日之后,蛮国彻底从生灵洲的版图消失匿迹,我们一定会举国欢庆,祭奠你们消亡在历史的长河里!”

她的回应刚正不阿,略有讥讽,竟是把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一旁的离震玉不由瞪大双眼,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这位青梅竹马的义妹。

一同共事多年,他只知义妹是个独立自强的姑娘,却不知何时竟练就了一副伶俐的口舌。

那虫蛮听后,不知作何感想。

但他终究是笑道:

“将军莫要把话说地太满了,这礼物既是我们精心准备的,也总归要让你们瞧上一眼才是!”

紧接着,他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蛮兵,将他们一早准备好,献给这剑门关的‘礼物’推举出来。

身后的蛮兵会意,咯咯一笑,迫不及待地冲到身后的人群里,与一众同僚推出一架木制的四轮小车。

那小车之上,正挂着一个赤身无掩,血肉模糊的男人。

似是想要就这么屈辱他一般,蛮人并未给他穿上任何一件遮羞的布匹。

他浑身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外,却又被干涸的血液彻底掩盖。

两条粗犷的胳膊被麻绳吊在了身后的木架上,整个宽阔的身躯不住向前倾倒,双腿似是被人抽断了脚筋,纵使百般想要直立起来,却也不得不被迫跪在车上。

那赤着的身躯本该雄壮伟岸,而今却因饱受摧残显得行将就木。

“他妈的!”

“义父!!!”

所有人都看清了那赤身男子的惨状,唯有离震玉在焦急之中,陡然暴喝一声。

那被吊在木车之上,颓唐无神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一众鲤军所心心念念的金国公——顾海!

离震玉将手愤怒地砸在了身前的城墙之上,震地手下的砖石都龟裂崩碎,他目眦欲裂,狰狞的双眼只在一瞬变得通红:

“你们怎么敢!”

顾青山死死握着旌旗,呼吸之间,连忙抓住了离震玉的肩头,就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义兄,冷静——”

她早知如此!

蛮人一定会如此!

那蛮国为何执意看重金国公的身份,宁愿放弃葬送一支骑兵队的机会,也要强行将顾海留下来——

他们所图谋的,不正是当下的这一刻?

那被吊在木车上的男人,是整个鲤国的军心!

他而今受尽折磨,赤身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便是要把他们鲤人引以为傲的尊严,彻底地踩在脚下!

哪怕顾海再怎么誓死顽抗,坚毅不阿,他也终究是一个凡人!

以凡人之躯,又能拿什么去抗衡那地境修士的手段?

无论那蛮人用了何种术法,十日的摧残,足以彻底泯灭一个人骄傲的心智,便如那被屈辱吊起的金国公般神志不清——

那蛰伏的雄狮,胸口自有呼吸起伏,似是奄奄一息。

可他尚有生息,却也因满身的伤痕,再难抬起那骄傲的头颅。

这便是那些蛮人,送给他们边军的礼物。

一个被摧残殆尽的凡人。

一颗被践踏脚底的军心!

“我杀了你!”

离震玉一把夺过身旁军士的长弓,踢起箭袋中的一支羽箭,搭弓上弦。

挽弓满月,箭便离弦。

羽矢破空而出,暴起一声撕扯烈风的声浪,怒急之下,离震玉竟是将手中的长弓都撑地爆开。

而那羽矢所指,赫然那是数百米开外的虫蛮——

这越过百米之距,却仍然迅若疾雷的箭矢,已然堪称非人。

可那虫蛮甚至不曾移动,只让血蛮立在了木车的身前,那支呼啸风声的箭矢便生生被他铁板似的皮肤轻易阻挡。

箭头只与那皮肤发出“乒乓”的声响,甚至无法没入其中半分,便因反震地力道自行崩碎。

待那血蛮挪开步伐,却见虫蛮便又是以笑声作答:

“稍安勿躁,且先听我履行完国师的吩咐,你们再作决断——

下次,我们可不会再白费功夫,为你们挡箭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扯起顾海干枯的发梢,让他用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庞强行面对着鲤国的一众将士。

离震玉暴喝道:

“你敢!?”

那虫蛮是在拿金国公来威胁他们,迫使他们为金国公而妥协。

他的愤怒,在虫蛮的耳边便如笑话一般。

虫蛮懒得理会他,只道: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是来送礼的。

虽说这金国公如今的样貌不太好看,但至少还留了一条性命。

他已经于我们无用了,所以,我们便遵循国师的嘱咐,将这位金国公送还到你们鲤人的手上,也算是,聊表我们作为多年近邻的心意!”

紧接着,他便从身旁蛮人的手中抽起一柄弯刀,将吊着顾海的麻绳硬生切断。

顾海的身躯失去了支撑,“扑通”一声砸在了木车上,那浑身的伤口似是又因这突兀的摔落而有所崩裂,却见他倒下的地方,很快便流淌出更为殷红的血液。

虫蛮一脚将顾海踹下木车,任由他滚落一番,趴在了堪堪熄灭了火海的焦土之上。

焦土尚还延续着赤焰的余温,只在顷刻间便将他的身躯蒸地泛红。

见那顾海不曾动弹,虫蛮嗤笑一声,又扯起嗓子向着剑门关地方向喊道:

“我只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由你们来自行选择,到底要不要接这位金国公回去!

一刻钟之后,我就会命人攻城,到时候仁至义尽,我们可就顾不得这国公大人的死活了——”

只听他喊完过后,便又驾着车退至数百米之外,与那一众蛮兵混作了一起。

鲤蛮两军之间的焦土上,唯有一个赤身的男人在烈焰的余温下,不断地抽搐与挣扎着……

“我去救人!”

离震玉当即便要离去,却被顾青山一把拽住了衣袖。

他惊愕地回过头去,看向同样是在隐忍的顾青山,不解道:

“青山,你这是做什么!?”

“不能去!”

顾青山几乎是从牙缝中吐出拒绝来,

“他们之所以正面挑衅作战,是因为忌惮薛国师的实力,害怕蛊虫会因薛国师的神通烧干殆尽,所以才没能跟上一次一样只靠着蛊虫便攻破城门!

你现在打开城门,带人去救下爹爹,便是落入了他们的圈套!

待关口大开之时,他们大可借此机会围剿你们,先行削弱我们的兵力!

到时你们两方混作一团,城墙上的守军根本没办法以箭雨支援,你们便会被彻底困死在关外!

这是他们阳谋!”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他妈当然清楚!”

离震玉甩开顾青山的手,指着城墙之下莫名抽搐的顾海,怒喝道。

乌黑焦土上的顾海,似是在灼热的余温下渐渐恢复着神智。

相隔甚远,没有人能听到他那颤抖的双唇究竟说了些什么。

人们只看到他在抽搐之间,伸出了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搭在自己的前方以作支撑,拖着两腿被抽断脚筋的废腿,开始向着剑门关的方向缓慢爬去。

离震玉见不得这副场面,转而怒视着眼前神色不定的青梅竹马,眼眶却已然饱含浊泪:

“那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义父,而见死不救吗!?”

顾青山顺着离震玉的指间,看向那爬在地上的父亲。

眼眸里的父亲,已经没了往日伟岸的英姿。

那本该宽阔的背影,而今徒留凄惨与萧瑟。

便如本该意气风发的雄狮,却被押进了枷锁与牢笼,留下的只有屈辱。

那是她的父亲啊。

她那统帅千军,仿佛无所不能的父亲。

她不惜一切也要得到认可的父亲。

眼看着自己的爹爹,只能成为蛮人手中的筹码,尊严被摔在地上来回地践踏,她又怎么可能不愤怒!

“那你就要眼睁睁地带着更多人去送死,置我大鲤将士的性命于不顾么?”

顾青山不甘示弱地喝道。

她一早就知道蛮人会这么做。

薛正阳也一定知道。

可薛正阳没有告诉自己破局的方法,便说明面对这蛮人的阳谋,就算是他也无能为力。

一切,皆是为了大局。

她深知自己必然要看到眼前的这一幕。

可她仍然要肩负起抉择的责任。

因为她要为这身后的七万将士,为他们身后的七十万黎民百姓负起责任——

所以她不能正中蛮贼的下怀!

她不能自私地拿鲤军的性命,去换取自己爹爹的性命。

她是爹爹的女儿,理应尽到自己的孝道。

可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她必须把国家放在心头最为重要的位置上,不能让国门之后那家家户户的万千黎民,重新面临自己今日的选择。

她肩负抉择,只是为了不愿看到别人再作抉择——

如果是父亲在此,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离震玉眼睁睁看着顾青山那隐忍的泪光,自知是自己想的浅薄。

那被冲昏的头脑愈发的清醒,他环顾着四周,目光瞥向了顾青山,瞥向了魏大山,瞥向了每一个胸怀怒焰,却又要为大局而被迫抉择的将士们……

这场战争,关乎的不仅仅是他们个人的性命。

还有他们所一直坚守的黎民百姓,万家灯火。

那里有一个个如他们一般所在意的亲情。

他缓缓喘着粗气,平复起自己的心情:

“我明白了……”

他真的冷静了下来,

“我们要以大局为重,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冲动,葬送我们将士的性命……否则,我就辜负了那日义父舍身取义地相救。”

顾青山道:

“义兄,如果爹爹站在我们的位置上,也一定会做出这样的抉择。”

离震玉点了点头。

他没有指责顾青山什么。

因为顾青山所要承受的痛苦,一定是他的千倍、万倍。

那是她一生憧憬的亲生父亲!

可她又即将要亲手将她的亲生父亲,送进死亡的彼岸——

离震玉握紧了双拳,只决然道:

“对,我明白了。我要以大局为重——

所以义父的命,就让我一个人去救!”

“义兄!”

顾青山仍要拦住离震玉这送死的举措。

但这次,离震玉却振臂甩开了她的手:

“上次,我没能将义父从蛮贼的手里救回来。这种屈辱,我不想再忍受第二次。

抱歉了,义妹。我,就是一个冲动的人!”

他提起了身边的长枪,毅然奔下了长城的楼梯:

“备马!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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