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3章 不适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河便觉得自己被裹在了水里。
什么听不到,触不到。
只有一股难言的窒息感浸透他的肺腑。
早前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朦胧之中,他只对渡劫的境遇还有着些许印象。
“渡劫?”
他起先是茫然,紧接着明悟,
“我不是在渡劫么……”
其实那根本说不上是渡劫。
毫无准备的迎接天劫洗礼,一向被人称之为送死。
“所以我死了?”
他猜测着。
可若说死后便是像如今一样,被裹在昏沉的水里,永坠深渊,似乎也并不能解释的通。
江河并不觉得人死后还能像如今一样,保留这么多复杂的意识。
“所以我没死。”
他确定了。
意识与记忆,也因他的坚定,而渐渐回拢过来。
那被裹在深潭的窒息感渐渐淡去,耳边仍旧是听不到的万籁俱寂。
好在他已恢复了触感,至少动的了身子。
于是他缓缓坐了起来。
瞧见座下那一条不知有没有尽头的银河,与更远处那不知几何的浩瀚繁星,江河有种莫名其妙的既视感。
他借力起身,脚下星河泛起点点涟漪,踌躇之间,已不知究竟该向前还是向后走。
直到一声遥远的呼唤,将他的思绪拉回:
“江河!”
那声音青涩,稚嫩,喉间又有些奇怪的沙哑,是个颇为尖细的少年嗓音,
“江河,我不就是想跟你做朋友吗,你至于这么咄咄逼人吗?”
顺着声音望去,他看到一个深蓝纳衣的少年。
那少年的身影很是模糊,已看不清他脸上的怒容,江河下意识要往他身前走去,对方却已经掏了掏裤腰,冷哼一声离去。
少年走地极快,他跟不上他。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星河的尽头,也没能多靠近他一分。
于是他又踌躇了,驻足在漫漫星河上,犹豫不前。
直到又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
“江河。”
他抬眼看去,才发现前方不知何时站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
那人依旧模糊,好在体型宽厚,富态十足,一身黄袍也隐隐彰显着他的身份,哪怕语气并不十分威严。
他愁道:
“你觉得,朕是个好皇帝吗?”
江河想要开口回答什么,可他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那男人已不奢求他的回应,摇头叹息着,也自顾自地离去。
江河便又想追寻过去。
仍旧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星河的尽头。
他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在做无用功,不明白这走马灯似的回忆是在说明什么。
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掉转过头去,不愿再跟着消失的背影白忙活。
可才堪堪转过身来,才看见身后站着个温润如玉的青年。
他仍旧看不清那青年的面貌,可只是瞥见那一抹洁白的衣袍,便已经能勾勒出他和善的杏眼,与浅浅的微笑。
“江河。”
这次那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向自暴自弃的人摇了摇头,轻轻抬手,为他指明了前行的道路。
那是继续前行的道路。
江河顺从的回过了身,又似舍不得地向身后回看一眼。
那青年已向他摆了摆手,有些催促着他继续前行。
他继续向前走,看到的却都是那一路走来遇到的人。
形形色色中,他又碰见了一个老妪,看到了一只猴子,那每个曾与他有过交汇的人,都在指引他向着那星河的尽头走去,仿佛那里便是一条能走出长河的出路。
江河恍然意识到,他竟已来到这世上这么久,走过了这么多路,见过了这么多人。
可他仍然没有到达终点,见到那一切沉寂,卸下重担之后的景色。
“我还要走多久。”
江河沉吟着。
他有些累了。
这一路走来,都像是被人牵引着,驱赶着,推动着走,好像从来没有停下来喘息的一刻。
几百年的人生,比他前世要走地更漫长、更久。
可过眼云烟间,能让他留恋的,竟还是离开道观后的五年。
那闲适的五年。
“也许,我根本也不适合修仙。”
他苦笑道,
“也难怪我没什么道心,修行于我,根本就没那么重要。”
兴许,他是全天下唯一一个没有道心,却仍旧能走到这般高度的人。
他一生图谋的从不是在这条大道上行进多远的路,而是要在这大道行进多久,才能离开这条路途的纷扰,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孽徒。”
一声叱喝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重又抬眼,却是看到一个山羊胡的老道,亦穿着一身深蓝的道袍,静静站在不远的身前:
“还愣着做什么,走啊。”
江河怔住了。
嘴角的笑容也更加苦涩。
他很明白,这是一条逝者的河流。
可他没有在这条长河里看见那个为他而死的姑娘。
却看见了那个为姑娘奔赴的老人。
“原来……你也死了。”
他道,
“我倒是十足厌烦你。
当初为了消解汲取灵丹的影响,与虎谋皮,可终究是高看了自己,棋差一招。
这么多年来,一直忌惮着你的夺舍,也屡屡被你乘机得逞。如今摆脱了你的神魂,我应该更开心么?”
他这么说着,却也明白,自己开心不起来。
这复杂的情感已无关谁或好或坏。
那倔强又嘴硬的老人,始终在他眼前挥之不去,在漫长的岁月里,融作他生活的一部分。
江河曾想象过摆脱他。
却没想过摆脱到最后,竟成了离别。
“哼,孽徒。”
那老人冷哼一声,也不情愿与他多说几句,甩了甩手里的拂尘,负手背过身去,缓缓走在了前头,
“好好对她。”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前方。
江河仿佛已看到了长河的尽头。
那是一缕璀璨的曙光,似乎预示着不久的将来。
这让他振作了心情,重新主动抬起了脚跟,向着那尽头走去。
“只是……”
这次轮到他回过头了。
身后是那些已逝者的身影,他们驻足在长河之中,已没了与他一同走下去的可能。
直到离开的最后,他还是向那老道看去:
“只是最后,竟来不及和你说一声道别,未免有些遗憾了……
师父。”
他终于踏进了那道尽头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