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鸿雁南去,锦书何寄
三娘子和李雁秋坐在马车里,见三娘子默默垂泪,心中更不是滋味,事已至此,所有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和无力,他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平安顺遂,在宫中安然度过一生,他会用余生尽力弥补这么多年亏欠十一的父爱!
不断前行的马车,从来不顾离人的心伤,只一步步将十一推入绝望的深渊,离西周城越远,十一的心就越发的悲伤难耐。
大军晚间驻扎在郊外的一处驿馆时,颠簸了两日的十一只觉头晕目眩,加之这几日因伤心思虑过度,都未好好成眠,十一晚间只觉昏昏欲睡,才拜见过阿娘和阿爹,连晚膳都不曾用,只和衣躺在榻上。
梓鹃进来时,见十一只和衣躺着,心疼地拉过被子轻轻盖在十一身上,由最初的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到最后浅浅入梦,梦中犹似惊疑不定,十一辗转起身时,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坐在床边见窗外天色虽未明,依稀却可以看到伸出的手掌。
“梓鹃!”
她轻唤一声,只听梓鹃带着朦胧睡意答道:“姑娘!”
十一不忍心再吵醒她,披了披风,蹑手蹑脚出门来到檐下,借着月光,朦胧的夜色已渐渐清明,想必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心烦意乱间,突然想到白天安排房间时,南星师姐就在离自己卧房不远处的西角,见院内都有王军值守,十一才放心地向师姐的房间走去,只是紧挨着的两间,房门口都有王军守着,十一以为左边是师姐的房间。
王军见了姑娘,只慌忙问道:“姑娘怎么来了?”
“我来找师姐!”
“可……”
十一并未注意到王军慌乱的神色,等走了进去,门在身后被赶忙关上。
十一试着轻唤一声,脚步轻轻向屏风迈近。
“师姐!”
却听到屏风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找南星,她不在这个房间!”
等看清屏风后出来的身影时,十一一时呆立在那里,回神后才轻唤一声。
“师父!”
“师父一路都在吗?”
木易辰温柔答道,“对,先送你入城,再接军师回西周!”
“我去把灯点亮!”
十一紧张道:“师父等一下!我是说...师父先不要点灯...这样我才不会觉得自己说的话逾礼!”
十一委屈道:“为什么一直在隔壁,却不见我?”
木易辰看着十一,认真答道:“怕你更难过!”
十一缓缓走到木易辰身前,却停在离他不到一步的地方,木易辰只觉得她身上笼罩着的悲伤正在一点点的掏空自己的心。
“有件事,本来不想让师父知道的,离开王府的时候忍住了!”
“师父从雁门关回来的时候,我给阿娘写过一封信,我想学舅舅编写经史,这样我就可以留在王府陪你们,求阿娘答应我的请求。”
“我想留在西周,一辈子不嫁,以王军为家,以你们为亲人!阿娘说...如果...没有婚约,她就应了我,让我留在西周。”
“差一步,只差一步!我就可以留在西周,留在王府…”
听着十一断断续续,泣不成声的话语,木易辰极力忍着不去抱她,怕她更难过。
是啊,只差一步,他们都差了一步,如果陛下赐婚的人是他们,如今的十一也就不用那么悲伤,自己更不会觉得遗憾了。
只差一步,他们之间从来都差了一步又一步。
木易辰艰难地吞咽一下,压着悲伤轻声安慰道:“在哪里都没关系,还是和以前一样,你等捷报!我守边关!”
木易辰不知如何措辞,才能让十一少伤心一点。
“也许……这一次时间会比平常久一点,不过我答应你,我们会再见面的!”
十一含泪点头,师父说的她都相信,只是再见之时,让她如何面对他。
思及此,缓缓上前,轻轻揽上师父的肩头,抽泣道,“我出嫁时,师父不要来了!”
“好!我答应你!”木易辰一动不动,任由十一抱着,她的痛,他根本无力分担。
十一松开师父,哭着跑了出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再也舍不得放开那宽厚的温暖。
望着十一潸然离去的背影,木易辰陷入深深的自责,只在心里默默许下誓言,十一等我,我一定会护你平安的。
十一出来时,南星已等在那里。
十一带着哭腔,“师姐!”
“怎么哭了!”南星抬手为十一温柔地擦去眼泪。
“别难过,大家都在,只是在不同的地方而已,总有一天会再相聚的,走,再一会天就亮了,我送你回去吧!”
十一的两行泪还是止不住,回身看了一眼师父的房间,只任由师姐牵着回了自己的卧房。
十一枯坐在塌上,直到天明,梓鹃起身帮十一梳妆停当。
十一空洞的眼神望着地面,问道:“何时启程!”
“辰时!时辰还早,姑娘先用些早膳吧!”
梓鹃将粥和小菜端到桌上,十一只勉强吃了几口,见桌上还有一颗馒头,突然想起师父给自己烤馒头吃的情形,十一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梓鹃,将小火炉拿过来吧!”
“好!”
十一掀帘出去时,见漫天飘起洁白的雪花,心惊道:“怎么下雪了!”
梓鹃听到,也好奇地跟了出来,“是啊!这才是七月天,怎么就下雪了,姑娘快看,像是雪,又像是雨呢!”
是啊,才什么时候,怎么就飘雪了呢?
三年前初见高阳王的那一日,也是七月流火的日子,却风雪交加,漫天大雪。
今日她入城,也是这样一个只有风雪却无晴的日子,遇上高阳王,是她这一生都逃不开的劫数吧!她的一生为什么就避不开这个人呢。
十一摇头驱赶着心里的阴霾,远远看见院中居然也有几株傲雪独立的松竹,十一只觉喜出望外,走近时,竟舍不得多摘,只取了两三只,拿回来清洗干净。
梓鹃好奇道:“姑娘这是做什么?”
“烤馒头!”
梓鹃看着十一极有耐心地将馒头掰成小块,细细地穿在竹枝上,再慢慢伸到火炉上烤着。
只一会,那雪白的馒头就被烤的黄澄澄的,霎时好看。
梓鹃本以为姑娘会迫不及待送到嘴里尝一尝,不料见姑娘却将竹枝都放入盘中,撒上少于盐巴,再用碗小心扣住。
忙完这些,才嘱咐梓鹃道:“帮我送到师姐的房间吧!西角最左边的那一间。”
梓鹃笑着答应道:“好,我这就送过去!”
梓鹃将东西交到门口的王军手里,便回来了!
十一知道师父也定是没有什么胃口,所以特意烤了馒头给师父吃,木易辰望着盘里仍旧热乎的烤馒头,含泪全部吃下。
果然只有十一最了解师父,师父从来都是一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以后她不在,师父可怎么办!
大军继续向城内推进,半日后远远望见中州城的城门,十一知道师兄师姐们要去宫中接军师,王军也要返回西周了。
快抵达城门时,十一叫停了马车,此时王军全部整齐地驻足与城门不远处,师姐和师兄陪在十一身旁,城门口也早已挤满了围观的人群,耳边早已传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这是任城王军吧!”
“是啊,看见那个姑娘了没,那就是漼氏贵女!”
“看见了,看见了,看这阵仗,殿下用王军送姑娘,任城王的徒弟就是不一样啊!”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她是未来的太子妃,身份多贵重啊!如今又有王军做后盾,真是自小含着金汤勺出生,金尊玉贵的命啊!”
十一不忍这些流言传到王军,只拱手郑重拜谢。
“各位将士,十一谢谢你们一路相送,请回吧!”
礼毕起身时,目光不自觉望向队伍后面不起眼的角落,瞥见他的那一刻,十一嘴角含笑,心里只道一声,“十一拜别师父!十一此去,不知何日再见,望师父珍重万千!”
回身黯然说道:“师姐,我们走吧!”
木易辰远远望着十一登上马车,远远消失在城门口,谢云才命一声,“回程!”
百姓们见王军整整齐齐,有条不紊地缓缓撤出了城门。
漼三娘本以为十一可以在漼府休整几日,再送往宫中,未料漼侍中的意思是将十一的马车直接送往宫中。
漼三娘只问道:“漼侍中,这是何意?”
“高阳王与辛夷的婚期定在下月!辛夷还有许多礼仪需要学习,所以高阳王的意思是将辛夷先送入宫中,为下月大婚做好准备。”
漼宥趁热打铁道:“漼三娘不必担心,你若是想念她,不拘什么日子,您大可请旨去宫中探视!”
“这恐怕不合规矩吧!辛夷要嫁入宫中不错,可一应礼数,漼府自会悉心教她,何须劳烦宫中姑姑!还请漼侍中向高阳王转达一声,辛夷先回漼府休整,择日再送往宫中比较合宜。”
“这恐怕……”
正在两人焦灼不定之时,只见孟鸾远远地迎面走了来。
“小人见过漼三娘!漼侍中!两位一路辛苦了!”
漼三娘心中更觉不好,“不知何事,竟劳烦孟内侍亲自前来!”
孟鸾面上带笑道:“三娘子严重了,高阳王本欲亲自接姑娘回宫,奈何天气突然转寒,殿下身体自幼身子弱,受不了寒气,特意命了小人在此等候,接漼姑娘一同入宫!”
漼三娘不甘心地近乎请求道:“正好孟内侍前来,辛夷远道而来,不如休整几日再进宫拜见陛下和高阳王,才不至于失了礼仪!”
孟鸾似早有准备,“这个,殿下也想到了,命让小人转告三娘子,殿下不在意这些细节,他已向陛下禀报过,陛下已经准许漼姑娘在宫中学习礼制。”
“殿下也许久未见漼姑娘,姑娘的大婚礼,殿下早就安排了教习姑姑在宫中候着,今日便接了漼姑娘回宫,岂不两下相宜。”
漼三娘心凉了半截,此时十一已从马车上下来,不想阿娘为了自己为难,更不想因此得罪高阳王和陛下。
十一劝道,“阿娘,你们回去吧!若是阿娘想我了,就来宫中看十一吧!”
漼三娘握着十一的手不肯松开。
“阿娘,让我再见见阿爹吧!”
漼三娘含泪应道:“好,我带你去!”
十一登上马车时,见阿爹已经难过地泪流满面,十一上前抱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照顾好自己,阿爹…,是阿爹对不起你!”
十一在阿爹肩头只难过地缓缓摇头,眼泪打湿了阿爹的衣衫。
十一怕阿爹担心,遂又止住哭,安慰道:“能再见到阿爹,十一已经很满足了!临走时,我向紫苏请教过,她给了我一个方子,定能治好阿爹的腿伤,等下次见阿爹的时候,阿爹就跑着来接十一可好!”
李雁秋抹去眼泪,笑着答道,“好!阿爹都答应你!”
十一下了马车,将装着药房的匣子从自己的马车上取下递给阿娘。
漼三娘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情绪久久难以平静,不知道,这一次自己的坚持是对是错?
十一跟着师姐一路来到了宫中,师姐被领着去面见了陛下。
十一只能含泪望着,却无法留住师姐前行的脚步,此刻,也许军师比自己更需要她。
一路被带入东宫,十一被安排在了东宫的偏殿。
十一只不安道:“为何在这里?”
孟鸾疑惑道:“姑娘是觉得那里不妥吗?”
十一镇定答道:“我与高阳王虽有婚约,但我们尚未行嫁娶之礼,住在这里,确实不妥!不如请孟内侍转告殿下,另外安排合适的住处给辛夷吧!”
孟鸾正在为难之际,只听高阳王冷冷的声音传来。
“漼姑娘想住在何处,说与子行,我答应你便是!”
十一礼毕,才缓缓答道:“辛夷对宫中不甚了解,还是请高阳王安排吧!若是有空置的屋子,十一并无异议。”
刘子行带着怒意,“空置的,姑娘说的不会是式乾殿吧!”
十一紧张道:“式乾殿是帝王寝殿,十一不敢这么想!”
“我看你就是这么想的!”
见高阳王怒气冲冲而来,话音句句不善,却也不似三年前那般羸弱,倒是更填了几分凉薄,十一只立在原处,不再多言。
见十一不言,刘子行摆手道:“罢了,就随了你的心意吧!孟鸾,带漼姑娘去式乾殿,陛下那里我自会去说。派几个得力的宫女伺候着,教习的姑姑可准备妥当了?”
“回殿下,宫女和教习姑姑早已备下了!”
“好!等漼姑娘安顿好了,明日就开始修习吧!”
“是!”
孟鸾带了十一离开偏殿,一路向式乾殿而来。
刘子行见三年未见,十一的客气疏离更甚从前,更是处处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远远地躲着他,好像他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心里无比愤懑却又无可奈何,压着心里升腾起的无明业火,只咬牙切齿地想,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总有办法让你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