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道心破碎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荀彧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缓缓转过身子，看着出现在暖阁中的男人，荀彧的脸色闪过数种情绪。
不理解以及不敢置信，最后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看来，你对我出现在此地，感到异常困惑啊。”
“这荀府待客太差，连口热茶都没有。”
董宁坐到案几旁，伸手拿起壶盖，看着空空如也的茶壶，揶揄了一下荀彧。
“是很困惑，但我更不希望你会出现在这里。”
看着董宁，荀彧没有理会对方的揶揄，反而双眸之中满是无奈与纠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什么人主不人主的，难道人主就该被条条框框束缚么？”
“天下之大，老子想去哪，就去哪。”
董宁满不在意的轻蔑道。
“于御下不利，非明主之举。”
荀彧目光咄咄，就跟个老学究一样提醒着眼前之人。
“下属不听话，那就换一批下属。”
董宁毫不在意，一脸随性的说道。
“一批又一批，天下又有多少人杰？”
荀彧皱了皱眉，反驳道。
“人杰？”
“所谓人杰，于我而言，是也不是，不是也是。”
董宁嗤笑一声，眼中带有一丝不屑。
哪有什么所谓的人杰，又有谁敢称天才。
在上位者面前，他说你是天才，你不是天才也是天才，反之亦然。
哪有什么绝对的天才，不去探索更高的隐秘，你永远不知道天才的背后站着什么样的人。
不否认霍去病有天分，但又有几人知道，他很小的时候就跟随武帝身边，几乎每天都要受到帝国最顶级的一批军事人才的耳濡目染。
再比如荀彧，他就一定是天才吗？
或许他只是聪慧一些的普通人，但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荀家最顶级的教育，无数寒门学子求而不得的书籍，在他荀某人面前勾勾手指就能够躺在榻上阅览。
所以，对于董宁而言，没有什么所谓的天才。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大批量的制造出无数天才人杰。
“唉，无论如何，你身为人主，此时也不该来。”
“我为臣下，您为主上，你我政见不合，只有臣下相同去见主上，怎有主上低头来见臣下。”
荀彧知道自己说不过面前这个人，只能叹息的说道。
“你我虽为主与臣，但我这个人，向来不喜俗礼。”
“若争论事实，许多政务之上的问题，还都是你荀文若指点的我，难道，我还要叫你一声先生？”
董宁斜眼瞥了荀彧一眼，笑着调侃道。
“不敢。”
荀彧还礼作揖，自然不敢应下这个称呼。
看着躬身作揖的荀彧，董宁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他的身前。
手指点在荀彧的心脏位置，出言道：“这里，所想的我都知道，所谓忠诚，又岂能是一个朝代？”
“你我主仆数载，真当我不知你荀彧的理想？”
“这世间不乏忠于汉室之人，但绝不是你荀文若，以及朝中的那些跳梁小丑。”
荀彧身子一颤，抬起头目光盯着董宁。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觉得不舒服？
答，被人揭穿伪装之时。
“荀彧，从来都是忠于汉室。”
荀彧义正辞严，态度坚决的表态着。
“啊对对对。”
闻言，董宁无语的摇了摇头。
此刻看来，荀彧就像是一个被人拆穿的小朋友一般，死死的抱着最后的倔强。
“你！”
看着董宁这副我不信的模样，荀彧感觉有些抓狂。
在诡辩之上，他从来没有赢过董宁，此刻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董宁相信他的谎话。
世家之人，背地里虽然一肚子的脏心烂肺，但明面上还保持着高洁的伪装。
“我知道，你忠于汉室，这点毋庸置疑。”
“但我从来不相信，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
董宁的声音并不洪亮，甚至很是平和，然而落在荀彧的耳中，却如同雷鸣一般。
心脏被董宁手指戳中，仿佛自己心中所有的秘密，都通过这根手指传入了对方的脑中。
“或许，你会觉得惊讶，为什么我会将你的心事完全猜中。”
“你难道忘了，其实董家，也是新近崛起的世家。”
“世家，难道还不懂世家么？”
董宁收回手指，看着身体轻微抖动的荀彧，反问了一句。
“是，没错！”
“所以我进退两难！”
荀彧的神情有些失态，声音嘶哑着吼道。
“王朝都会落幕，何况是士族？”
“你忠于大汉，是因为大汉的治国，他是与世家共治天下。”
“你的理想，是让荀家成为当今天下首屈一指的世家，所以，你希望的，为何不能是我给你的？”
董宁面容冷峻的注视着这个一向都温润如玉，此刻却因为被戳穿心事而失态的男人。
“你不会！”
“因为只有汉室尚在，这个治国之策才能继续下去。”
“新的天子，只会推行新的政策。”
荀彧摇了摇头，十分肯定的否定了董宁。
“为何如此，难道令君不知么？”
“与世家共治天下，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重走一遍后汉的老路。”
“百余年后，天下再次大乱，中原大地之上生灵涂炭。”
“荀君，难道，这就是你想的么？”
“你所诵读的书籍，就是教你屠害生灵的么？”
董宁的问题让荀彧振聋发聩。
他是荀彧，他知道这项国策的弊端，但他也是荀家的家主，他需要为荀家思考。
荀攸可以不顾家族的利益，抛弃一切去辅佐董宁，那是因为他没有去承担这个责任。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当荀彧享有荀家的人脉、力量的同时，他的人生也被拴在了荀家的战车之上。
砰——
荀彧身体一软，重重的坐在地上。
他的目光无神，不复以往荣光，曾经那个温润如玉，让人如沐春风的荀令君此刻就如同一个失去控制的提线木偶。
“我之所以来此，并不是因为你对于新的天下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来此，只是因为哪怕你再两难之际，也从没想过与我为敌。”
“为臣，你做到了你的本分，我为君，自然也要尽到为君的义务。”
“好好休息吧，明年开朝，我希望能够见到荀君出现在朝堂之上，继续挥斥方遒。”
董宁看着无神的荀彧，开口说下最后一句。
随即，他头也不回的负手而去，只留下道心破碎的荀彧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