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记杀威棒

新闻联播过后是天气预报，再过后是焦点访谈。八点一到，电视机准时关闭。

号子里的人，基本没有准确的时间。只有到了看电视的时候，才知道是晚七点晚八点。

电视一关，照例又是坐板，静思已过，大约一个小时。

犯人们又回到自己固定的位置，盘腿而坐。周进也在最靠近厕所边的铺板上打坐。

打坐对于周进并不陌生。从上大学的时候起，他就跟在学校体育系的一位退休老教授后面学习打坐。

老教授名叫杨起隆，已经八十多岁了。周进是在早上晨练的时候与他相识的。每天早晨，周进都要围着学校操场跑上二十圈。

有一天长跑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大家都在往回跑躲雨的时候，周进发现一位老者摔倒在台阶边。他赶紧上前扶起，把他背到操场附近的一处屋子旁。老人并无大碍，只是扭了脚筋。这让周进很是惊奇。

老者告诉周进，他早就注意到他了。提醒他，每天早上剧烈地运动，其实也并不科学，要有急有缓，有刚有柔。老人要周进跟着他学习打坐，五心向天，学习吐纳之法。

几年下来，周进学习吐纳之法竟有小成。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无论工作多累，只要打坐一会儿，就能迅速恢复体力，保持旺盛的精力。

此时周进打坐在铺板上，脑子里一片澄明。只觉得丹田里一股气息，沿着任督二脉，不停地循环。

从昨天到现在，周进几乎没有合过眼，但是，气息运行几个周天下来，全身的劳累竟然一扫而光。

他倏然睁开眼，却发现周围几个光头在盯着他看。原来，号长竟已宣布，今天的坐板时间已经结束了。

正诧异间，只听得号长109一声轻喝：

“进入今晚的节目，把新来的家伙押上来。”

话音未落，周进的两条胳膊就被一旁的两位光头锁住。他刚要挣扎，却听得瘦猴在身边说道：

“每个新来的犯人，都得有这一遭，这也是规矩。过去叫杀威棒，现在叫过堂。”

过堂是犯人自娱自乐的一种方式。新犯人进来后，由老犯人对新来的按照公安或检察机关提审的程序进行审问，好在大家对这一套程序都已经历过，熟知了。

这样，一来可以杀杀新犯的锐气，好在号子里守规矩听安排；二来，整天坐床、学习、背监规，实在是无聊得很。看守所的管教们对犯人们的这一套也是心知肚明，只要不闹得过份，也就由他去了。

周进被押到号长109面前。旁边又是一声断喝：

“蹲下，双手抱头。”

周进依要求做了。

“姓名?”

“周进。匡吉周，前进的进。”

“犯了啥事儿?”

“杀人。”

“为啥杀人?”

“他欺负我女朋友。”

“怎么欺负的?你女朋友被他上了?”

周进一阵气闷。

“没有。”

“你小子挺有种啊?怎么杀的他?”

“一拳打死的。”

“我操，这么厉害？”

“别提了，遇到恶时辰，碰巧了。”

“被你杀的是什么人?”

“西城区市容监察大队二中队的队长韩永强。”

“我操，是他?他老子是公安局的韩长庚?”

“没错，是他。你认识他?”

“我操！妈的，该！快，快，快起来。我们这里的一大半，都他妈是韩长庚送进来的。”

韩长庚是运江市公安局的副局长，分管治安，以铁腕着称。运江市的社会治安状况比较稳定，在全省都是名列前茅，和这位铁腕局长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周进做记者，跑的政法口，经常和他打交道。却没想到，自己一次冲动，一拳头打死了他的亲生儿子，唯一的儿子。

周进被号长109一把拉了起来。

“今天是特殊情况，算你过关了。但是规矩不能破。来，执法长老，杀威棒还是由你来。”

“好的”。

一个光头走上前来，周进一看，却是刚才抢他菜汤喝的刀疤脸274。

274咧嘴一笑，刀疤显得有些狰狞。他撸起袖子，黑色的蜈蚣刺青也显得特别的夺目。

咚！周进后背已然挨了一拳。一阵辣辣的痛感直冲脑际，差点就要蹲下来。

还没站稳，肚子上又挨了一拳，顿时翻江倒海。幸亏没吃晚饭，不然非得吐出来不可。

刚才后背一拳，周进有点猝不及防。第二拳，他是完全可以避开的。但是，他知道避不得。如果避开了，还不知道底下会闹出什么妖蛾子出来呢。但是，这钻心的痛，让他有点后悔，早知道这小子下死手，就该避一下的。

脑子转念的功夫，刀疤的第三拳又朝肚子捣过来了。

周进不由得心头火起。腹部一吸，腰部一躬，已将这一拳势化去。但是，旁观的还以为这一拳着着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肚子上，看啊，腰都躬下去了。

刀疤的脸上露出了惊奇的神色。号长109却在这个时候发话了：

“三拳已过，好样的。来瘦猴，你带他去清洗一下，别把外面的病菌带进来。”

瘦猴把周进带到洗手间，说：

“脱光衣服，大家为你洗衣个冷水澡。规矩！”

周进依言又把衣服一件件脱去。从进了看守所的大门，今天他已是第二次脱光光了。

一身虬劲的肌肉，看得瘦猴两眼直发绿光。

哗的一声，一盆冷水已从头浇到脚。

其时气温已是零下。在来看守所的路上，周进还听囚车的收音机里播放的天气预报，说的寒潮就要来了。

冷不丁的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如同刀子在皮肤上刮过一样。常人肯定受不了，但周进却不惧怕，相反还露出一丝享受的快意。

从上高中到现在，他基本上就没洗过热水澡。一是条件不允许，到哪儿去洗衣热水澡啊?二是，周进是个爱干净的人，几天不洗澡，就觉得浑身难受。所以，哪怕是冬天，都是坚持用冷水洗澡。在大学和杨起隆教授熟识后，得知冬天洗冷水澡有诸般好处，更是乐此不疲了。

所以，即使参加工作后，生活条件改善了，但是洗冷水澡的习惯还是坚持下来了。

几盆冷水浇下来，不大的洗手间里竟冒出阵阵水气，这是从周进身上散发出来的热量。

号子里一共同19名犯人。另外18名每人一盆冷水浇过之后，号长109正式宣布，新犯人的入监仪正式完成。

号长又问：

“家里知道你进来吗?通知过他们往这儿打钱了吗?”

“打钱干什么?”

“补充营养啊。在这里光吃号子饭，是顶不住的。”

“女朋友知道我进来了。她应该会打钱的。”

号子外面来一阵哨声，却是管教的夜间巡查开始了。

管教的巡查其实是在房顶。号房差不多有四米高，没有窗户。最最上面却是用钢筋笼盖住。钢筋笼旁边有走道，巡查人员就在上面从下看。底下什么情况一目了然。

不过，按照程序，每到一个号子上面，必须由号长报告号子情况。比如，周进所在的1017号房，必须由号长109汇报：报告管教：1017号，犯人19名，身体状况良好，其他一切正常。

管教走后，号长一声令下：

“除了值班的，其余的，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