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分裂

水哥看向我问：“烷烃啊，你说你在别的时间线里读过我的那本《实验细则》，那你有没有留意过，有一个实验叫‘记忆与灵魂相关性实验’？”

我略微思索后，对水哥点了点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个实验，是我做的第一个实验。我没有找别的实验者，而是自己当了实验者。”

2020年10月18日。在历经了上百次的回溯后，水哥明白了一件事。除了真的把那些实验完成之外，没有任何别的方法能救出嗜蚝。但是里面的很多实验，特别是那个最黑暗的人体蜈蚣实验，水哥根本无法克服心理压力去做。那时候水哥还不知道，他未来会交到一个为了钱愿意干很多脏活累活的朋友。那时候的水哥看不到一丝的希望，他想到了一个方法来逃避。

记忆与灵魂相关性实验，本质上是要验证记忆能不能与灵魂等同起来。记忆等同于灵魂，这是文兵近年来一直秉承的观点。因此，实验的主要思路很简单，基本原理就是需要一个操作者负责实验完成后回溯时间，一个实验者测试失去记忆的前提下还能不能回溯时间。烷烃潜入水哥宿舍时，看到水哥上了锁的玻璃柜里的绿色药水，就是文兵提前准备好给水哥的，用于破坏实验者记忆的药水。回溯时间的本质是灵魂的跳转，如果决定灵魂唯一性的东西就是记忆，失去记忆的实验者和喝下辉霖药水时的实验者，就没有相同的灵魂了，回溯时间自然也无法成功。

水哥一开始倾向于灵魂和记忆不具备同一性的观点。基于这一观点，水哥用自己的字迹，在纸上写下了对未来的自己说的话，包括时间回溯的具体方法，2020年10月13日喝下药水的具体时间点，对应画面的描述，还有一些能让未来的自己信服这张纸条的话等等。在水哥的设想里，一切安排妥当后，失去记忆的水哥可以凭借纸条的提示，回到第一次喝下药水的时间点。而发现水哥失去记忆的文兵，很快也能想明白是水哥自己喝下了失忆药水。那时候的水哥就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文兵也自然会放了嗜蚝。

当然，水哥也有设想过坏的结果，那就是回溯时间无法成功，自己又失忆了。这条时间线里的嗜蚝已经去世了，而文兵也很可能永远困在牢狱之中。想到这样的后果，水哥也十分地后怕。但是那时候的水哥，既没有向钱这个能干脏活累活的帮手，又没有想到用别的实验者洗掉实验过程记忆的方法。那时候的他一心想的是，自己绝对没有完成所有实验的能力，特别是人体蜈蚣实验，而另一边又无法对抗文兵，既然没有退路了，何不放手一搏？

那时候的水哥不太相信灵魂与记忆有强相关性甚至是一致性，自然不认为失忆会对回溯时间的行为产生影响。哪怕是最坏的结果，失忆后无法回溯时间，那对认定自己无法完成实验的水哥而言，也算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解脱吧。

然而，最终实验的结果，是水哥还有制定实验细则的文兵都不曾设想过的。

灵魂与记忆确实有着强相关性，因此失去记忆的水哥自然不再是原本的灵魂个体。但是时间回溯的过程，本身就是未来记忆的自己，向当前记忆的自己，转跳灵魂的过程。当前的记忆，是未来记忆的一个子集。所以时间回溯本身，类似一种预演，最终回溯的结局是未来变成了未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未来的自己失忆了这件事本身，在未来的时间线里进行内部对比，是不同的灵魂。但失忆这件事的本身，又只是未来的一种可能，对于当前的自己的记忆，依然构成子集关系，因此时间回溯的行为不受影响。

最终导致的结果是，原本至始至终是一个人的水哥，自己读高中，自己认识嗜蚝，自己受到邀请进入文兵的实验室，最终分裂出了两个完整的实体。

水哥全名叫做焕评，从回溯时间完成的那一刻开始，产生了阿焕与阿评两个独立的个体。

阿评，其实就是拥有全部第一次喝下药水前的记忆的水哥。他意识到了阿焕的存在，臆想出了自己与阿焕是双胞胎兄弟，并且补足了以往一同读书，一同结识挚友嗜蚝，一同进入文兵实验室的记忆，让一切在他的视角里合理化了。

而阿焕，就是将喝下药水失忆这件事本身，作为整体记忆回溯了时间的水哥。因此，他依然拥有所有的记忆，包括自己制定计划，喝下失忆药水后，凭借纸条回溯时间在内的一切记忆。

水哥第一次喝下药水的这一刻，不再是未来的某一种可能，因为已经没有更早的时间节点了。因此，这一时间线里，他们确确实实是不同的独立记忆，且互相非子集关系，自然也就是不同的灵魂，不同的客观个体了。

拥有完整记忆的阿焕，也就是水哥，也快也发现了阿评的存在。但不是遇见，而是自己也开始产生自己有一个双胞胎弟弟的记忆，听说班里也多了一个和自己长得十分相像的同学，自称是自己的弟弟，同班的人都习以为常。但水哥知道真相是什么，他虽然相信存在即合理，但他不知道与阿评相遇相认的后果，也害怕自己的记忆逐渐模糊，大脑自我补足关于阿评存在的记忆。

因此，水哥第一时间的反应，是多次回溯时间。阿评是自己回溯时间完成的那一刻产生的，虽然这是自己最早的时间回溯节点了，但是如果自己回溯时间的节点存在轻微的误差，只要能做到比阿评出现这个瞬间，早一点点，这件事情就会被清除掉，关于自己回溯时间产生阿评这件事，也会变成一种未来的可能而已。

但是很遗憾，或许是因为药水生效的时间点是一个精确值而非时间段，又或许是人体蜈蚣实验所要验证的“相近时间点记忆共存现象”确实存在，无论回溯多少次时间，阿评的存在都已经是既定事实。而阿评就是拥有第一次药水生效前所有记忆的水哥，包括文兵对他的所有理论和研究成果的阐述，文兵请求他的哥哥阿焕成为第一个辉霖实验者，配合文兵未来的实验等等的记忆，只要是药水生效时间点前的，阿评都记得，并且大脑将它作了修改，将他的存在合理化了。当然，文兵通过嗜蚝威胁水哥，强迫水哥进行大量人体实验，以及水哥上百次反抗失败的记忆，是药水生效时间点后的，自然也就没有了。

为什么水哥不选择回溯时间到第一次喝下药水时，然后稍等片刻后再次喝下药水，作为失忆后回溯时间实验的新时间点，而要采用这种面对任何未知结果，都没有退路的方法，其实也很好理解。无论回溯多少次的时间，对于文兵的视角而言，都是第一次。只要他没有水哥告诉他时间回溯已经成功这件事的记忆，他都会诱导水哥尝试时间回溯，回到自己第一次喝下药水的时间节点。

如果他失去记忆不是最早的时间节点发生的，首先文兵就会倾向于想到他是用自己做了灵魂记忆相关性的验证实验，而不倾向于认为喝下辉霖药水有可能导致失忆。文兵可以诱导失忆的阿焕回溯时间并传递时间回溯实验成功的信息给过去的自己，顺便看看能否回溯时间，甚至恢复记忆。以文兵的智力，他绝对会想到通过这种方法，两项实验极大概率总能完成其中一个，无论灵魂的本质是不是记忆。至于灵魂本质就是记忆，因此导致无法回溯时间的实验结论，需要考证时间回溯正常情况下能否生效，这只要更换实验者尝试就能很好地验证。如果确实如水哥所设想的结论，那再次回溯时间的水哥还是最早的时间点处于失忆的状态，只是多了帮文兵传递信息的记忆，结局没有改变，但多次回溯事情会变得更不可控。

如果一开始就处于失忆状态，不存在更早的时间点，文兵为了避免水哥不懂传递信息导致时间死循环，绝不会冒险再让水哥回溯时间。而且如果水哥确实是第一个实验者，不存在先例佐证药水的无害性，文兵的视角里就是水哥喝下辉霖导致的失忆。确保能回溯时间前，文兵怎么敢再继续让其他人喝下药水？当前的时间线里又如何向警方解释此次重大的实验过失？

当然，实验的最终结果是灵魂分裂，这一切基于错误假设的推理都毫无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