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忐忑
自打李觅给青月住的小院题写了“蔷薇院”三个字后,蔷薇院的地位直线飙升。
端王府里的奴才人精儿比傻子多,见青月有得宠的趋势,上赶着巴结的络绎不绝。
大总管也看出李觅待青月公子似有不同,因此也着意提升了青月的待遇。
可李觅自打从蔷薇院出来,就没再来过。
李觅为什么不去蔷薇院了呢?
这和李觅的性格有关。
一个是洁癖,李觅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不要说不洁之物不碰,就是视力所及之处也没有不干净的东西。丽人楼里的腌臜事对他来说,跟粪坑里的**没有区别。
二一个,李觅虽然熟谙人情世故,可对情爱却仍是处子,一窍不通。
青月的出现,就像一块巨石砸向平静的水潭,翻起的浪花足以淹没李觅的理智。
如果青月出身平民,李觅或许会在甜蜜与慌乱的心情中徐徐图之,然而青月却偏偏出身丽人楼。
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之下,李觅这两天刻意不去看,也不再去想蔷薇院里的那个男人。
然而越不去想,就越会在意。
辗转反侧之际,心里会不受控制的想象,如果青月知道他去过蔷薇院,还曾亲自照看他,他会怎么想,是会感动,还是会仍然恼恨自己打了他。
蔷薇院里的青月,趁着脸伤,着实吃了许多上好的伤药,三天后,青月脸上的伤好了,内伤也略有好转。
想起李觅在病中对他的温柔的态度,青月不禁微笑。
情报上说李觅雅正自律,面和而心硬,看来也不尽然。
青月暗暗算计着时间,是该再去撩拨撩拨了。正所谓:外亲内疏者,说内;内亲外疏者,说外;而像他和李觅,属于内外皆疏,就只能内外皆说了。
青月不知道,李觅对他实则是内亲外疏而已。
李觅这天中午正在书房忐忑无计,忽听见砚台进来说青月到了。
李觅心里咯噔一声,心慌意乱间连翻书的手指也忍不住的轻轻颤动。
砚台正躬着身子,等自家主子回话呢。
一等也没有声音,二等也没有声音,抬头看见自家主子正低着头对眼前的书出神。寻思是没听见?就又重复了一遍:
“爷,青月公子到了,现在就在门外头呢,是要叫进来,还是让他回去?现在外头可挺热。”
李觅把书一合,不知生谁的气似的,恨恨的说道:
“他来干什么?若没有要紧的事,让他回去”。
砚台出去,一会儿又进来说:
“青月公子说了,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特来致谢的。前两日爷亲自去照看他,还为他的院子题了字,心中十分感激。若是爷不得空,就……”
砚台正说着,就听门外一阵骚动,紧接着阿紫的声音传来:“砚台快来,青月公子晕倒了。”
砚台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自家爷腾地站起,向外就跑,只剩下书掉在地上发出的“哗啦”声。
门外的青月已经歪倒在阿紫怀里。
阿紫满脸通红,又急又臊。看到李觅,如见救星,满面羞赧的看着李觅说:“小王爷,公子他……。”
李觅大步上前把昏倒的男人抱进自己怀里,快步走进书房,轻轻放到书房的榻上。阿紫不敢跟进来,站在门帘外焦急地张望。
砚台不等吩咐,早已经跑去叫大夫了。书房内并没有伺候的人。
“进来!”
阿紫听见小王爷呼唤,忐忑不安地走进书房,躬身施礼,还没等站直,
就听小王爷斥责道:
“你是蔷薇院里最大的丫头,竟如此不懂事。他还在病中,不好好保养,在大日头底下,来这里做什么?”
阿紫满心委屈,不由得辩解道:“今天青月公子精神好些了,坚持来给您致谢。我劝他过两日再来,晌午热,别再中暑了。可青月公子说来晚了有失恭敬,执意要过来。我一个丫头,青月公子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只能听着。”
李觅不想和一个丫头争执,只说:“总是你照看不周,自去跟管事的说,罚一个月月钱”
阿紫委屈的低头答应。
青月原本就是装晕,听见李觅要罚阿紫,便缓慢地睁开眼睛,故作虚弱地说道:
“相公,这事……不怪她,是我……执意……要来的。”
李觅正在气头上,并没注意青月的称呼有问题,
“你还有心替丫头求情,你也脱不了干系。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清楚吗,为什么要在大中午的时候往这里来?如此任性妄为,若不是你病着,我……,”
我怎么样,李觅没想好,便顿住了。
李觅的话没说完,可言语中的关心绝无虚假,青月听得心中一暖。
青月抿了抿唇,
他是来捕兽的,不是跑来被人捕捉的。
他媚眼如丝,
“相公的关心,青月记下了。”
“相公”二字叫得李觅头发麻,“你叫我名字吧,不要乱叫。”
“觅,……”
李觅扶额,怎么一个名字也能被这男人叫出许多暧昧来。
“我的字是‘宗盛’,叫我宗盛。”
“妾不敢”
李觅被青月撩拨的心慌。
指着青月,忍无可忍的气道:“你说话给我正常一点。你是男人,你要记住了。既然你不会好好说话,那你也别叫我名字了,你就跟下人一样,叫我爷,小王爷,都随你”
青月似乎怔了一下,又挣扎着要起身,阿紫见状忙来扶起青月,让青月靠在自己身上,
青月靠在阿紫身上,半垂星眸,轻声应道:
“是,爷!”
青月落寞的语气让李觅瞬间后悔了,再看青月,青月已经转头望向窗外,一语不发。
李觅心中愈发后悔,不该跟病中的人计较。
但也没有马上俯就的道理,为了打破尴尬,李觅催门外的小厮:“张大夫还没到吗,去催。”
有人在外面应了声是,跑动的脚步声由近及远而去。
青月借着阿紫的搀扶,就要站起身,
“爷,不必催了。奴才已经好多了。这就回去”。或许是头晕,青月的身体一阵摇晃,脸色倏的更白了。
阿紫的身体撑不住青月的重量,眼看俩人要同时歪倒。李觅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扶住青月的背,一手揽住青月的腰。
青月腰身柔韧纤细,不似男子,李觅不觉心中一荡,又忙敛住心神斥道:
“好好躺着,逞什么能。”
李觅说完,就要将青月放到榻上。
青月却不配合,把脚固执的撑住地面,淡淡的说道“奴才不敢污了爷的屋子,麻烦爷派人把奴才送回蔷薇院”
青月一口一个爷,一口一个奴才。李觅听得刺耳,烦躁的想把这个混账东西扔在地上,随他去。
可看到青月苍白的脸色,额角渗出的汗水,李觅又后悔不该和青月计较称呼问题。
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门外脚步声响,砚台的声音传来:
“爷,张大夫来了”
李觅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忙道:“快请进来”
青月似是因见人来,不再僵着,伸手搂住李觅脖颈,让整个身体都依偎在李觅的怀里。
李觅心慌意乱中泛起万千柔情,只想就这样抱着到天长地久才好。
正在意乱情迷之际,就觉耳边温暖的气息拂过,紧接着青月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放我到榻上吧,张大夫进来了。”
李觅倏地回神,慌乱地将青月轻放到榻上,便快步转身走到书案后,佯装捡地上的书。
张大夫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银发白须,面目慈祥。
人老成精,屋内的暧昧气息,张大夫一目了然,却只当不见。
进门先给李觅请了安,便转身来到榻前。
这个榻是李觅午间休息的地方。设在北面的窗口处,和书案,书架相对。榻头是斜坡式样,可以斜靠在上面看窗外的景致。
此时青月正斜靠在榻上,扭头看着窗外,阳光打在他的脸色,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苍白和……落寞……
张大夫心中对青月在小王爷心中的分量已有计较,态度比在蔷薇院时又和蔼了三分,
“今早上看着好了些,老朽嘱咐了要静养,怎么好好的走到东苑来,西苑到这可不近哪,又是这么大太阳的,之前的火毒还没清尽,再中了暑热,可不得了啊
青月看着窗外,不答。
张大夫见青月不答,秉着医者仁心的态度,说道:
“公子是病人,病人就该好好休养,若不听医嘱,下次也不要叫老夫来了。所谓救得了病,救不了命,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命,找我也是无用。”
阿紫张嘴想解释,可看到当事的两个人,一个看景,一个看书,跟没事儿人一样,又把到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大总管说过:少说多做,不说不错。
张大夫见没人理会自己,摇头,重新给青月号了脉,又写了张方子,交给阿紫。
又嘱咐道:“公子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是要小心保养。所有的大病都是小病保养不当,成了势,便一发不可收拾。公子不要仗着年轻,就不放在心上。”
青月像是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似乎只留下一具身体在榻上,心神早已经不知飞到何处了。
瞧病瞧了个寂寞的张大夫口打嗐声,重新跟李觅行了礼,告辞出去。
阿紫自拿药方到王府药房里配药。书房里就只剩下李觅和青月。一躺一坐遥遥相对。
李觅沉不住气,咳嗽一声,
“咳咳……”
青月也开口了,他看着窗外,淡淡说道:
“爷怕是厌弃奴才了,虽然奴才和爷有了肌肤之亲,但若爷不想看到奴才,就把奴才打发出端王府也就是了。至于奴才是死是活,爷不必放在心上。”
李觅听他又是一口一个奴才,一口一个爷的,像是故意置气似的,心里说不出的堵。但又不想让青月多添病势,当下忍气道:
“青月,刚是我错了,今后你就叫我的字宗盛,只是你也不许自称妾。你本名叫什么?你既然进了端王府,还是恢复本名吧。”
“本名?”
青月轻笑了下,
嘲弄道:
“为什么用本名?用了本名就能让小王爷忘记我丽人楼的出身吗?如果换个名字,就能让你忘记我的出身,你不妨给我起一个。也不用什么本名。入了丽人楼,还有什么本名,平白辱没了祖宗。”
这又像置气,又像是自怜的话,让李觅的心又酸又胀,
这个男人俊美到男女莫辨,字也写得龙飞凤舞,颇见风骨。他若和自己一样生在王侯之家,不知会怎么意气风发,睥睨天下。
然而这样的人却沦落到烟花之地,看人脸色,不知心中经历了怎样的苦楚。如今到了端王府,自己又打了他……
想到这,李觅更觉后悔。
因说道:“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青月这个名字不错,你若愿意,我给你起个字,就叫水隐如何。”
青月收回落在窗外树上鸟窝的视线,转头看李觅,见李觅神色认真,眉眼间的厌恶之色彻底消失不见,不禁眼底波光一闪,哑声道:“好!”
两人一时间四目相对,一个是深情凝眸,一个是似真似假,看起来倒也情意无限。
就在书房的氛围再次暧昧起来的时候,砚台在门外回道:
“爷!老王爷派人来请您去一趟内书房。”
李觅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温声嘱咐道:“你先躺这里,喝了药,睡一会儿,等日头下去了,再回去。”
见青月点头答应,李觅又嘱咐门外的丫头小厮好好伺候等语,才匆匆往端王爷的内书房走去。
青月看着李觅从容离开的背影,心中恍然。
端王爷的内书房在南苑,整个南苑有东西苑加在一起那么大,端王爷的王妃,和三个侧王妃,十二个侍妾都住在这里。
内书房内,
老王爷问:“我听说,你带回来的男宠又在闹腾,是怎么回事?若不安分便打发到外面的庄子上去。”
“不曾闹腾,他只想跟我致谢,不想身体没有恢复,又着了暑气,所以晕倒了。这会儿已经好多了。儿子让他在我的书房休息,日头落下去,再回蔷薇院”
李觅替青月辩解。
“什么蔷薇院?”
“是儿子给他住的小院子取的,他院子里有蔷薇,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嗯,倒也罢了。一个男宠,玩物而已,你也不要过于上心。你的正事儿是找一个贤良淑德,好生养的媳妇。不要因为他耽搁了。我见你这几日总不出门,是什么缘故?我听门上的人说,丞相府的罗小子来请了你几次了,你都不见。”
“罗俊找我也没什么事情,儿子想把过去看过的兵书再理一理,所以没有出去。”
老王爷点点头“嗯,是该理一理。不过,我倒是听说罗俊有个妹子,今年十六岁,对你颇有好感。你若喜欢……”
李觅打断端王爷的话,持重地劝道:
“爹!敏儿才走两个月,您就这样满京城地给我寻找新妇,姨妈知道了岂不伤心?姨妈从小疼我,跟我的娘亲一样,我不忍心她伤心,无论如何,新妇的事情,也要等一两年以后再提为好。”
老王爷把眼一瞪,
“哼,此事由不得你。你不选,我就替你选。到时你只管拜堂成亲。”
“阿爹!您只管找,我不和她洞房,您这孙子也抱不上”
李觅说完,甩袖子走出老爹的内书房。
端王爷半生戎马,杀伐果断,从来说一不二。却独独对这个儿子无可奈何。
李觅长这么大,老王爷不但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他,连大声呵斥的时候都少。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什么人能制住这个霸道的王爷,也就只有他儿子李觅了。
老王爷见儿子生气走了,不但不恼儿子无礼,反而后悔不该惹儿子生气。琢磨着送些什么好东西去哄哄。
这日下午。李觅又到蔷薇苑看青月。
蔷薇院里静悄悄的,李觅掀开帘子走进东屋,青月还在睡午觉。阿紫边坐在旁边打扇边打瞌睡。
见李觅进来,忙站起来要问安,李觅摆手示意她不要多礼,只低声问药喝了没有,阿紫轻声说喝过了。
李觅点头,阿紫退出房间。
李觅一边拿起摇扇给青月扇风,一边拿起青月枕边放着的书翻看。
这是一本野史,记录了许多荒诞无稽的故事。李觅以前从来不看这样的书,此时坐等无聊,便一页一页的随便翻看。
房内静谧,窗外知了的叫声,却更添安详。
李觅偶尔抬头看看安睡的青月,心中荡漾起一圈一圈足以拢住他全部心神的涟漪。
青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李觅不由调侃道:“张大夫说你气血两虚,我便命人日日用人参,鹿茸,燕窝等物给你掂对着食补,这都几日了,怎么还如此嗜睡,脸色也不好?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孕在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