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拉扯(一)
砚台这些天的日子不大好过。
自家爷的脸绷的一天比一天紧,大有乌云压顶,随时劈下一道惊雷的势头。
这种头顶顶雷的感觉,压得砚台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如果可以,砚台真想把自己缩成团,滚到一个爷看不到的角落,那样挨雷劈的倒霉蛋至少不会是他。
可惜他是奴才,还是一个贴身服侍爷的奴才,谁都能躲,就他躲不了。
他只能暗暗的求四方神佛保佑,保佑爷的雷劈下来的时候,他刚好不在。
砚台有心去求求蔷薇院那位来哄哄爷,让这一天乌云散去。
可他几次悄悄去蔷薇院,那位的神情总是淡淡的,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问蔷薇院的丫头们,李贤生日那天有什么事?丫头们又说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水深火热的砚台想给两人制造一次偶遇,想着凭再大的事儿,见了面也许就好了。
偏偏蔷薇院那位不肯出蔷薇院一步。
自家爷呢,砚台更没胆子劝。毕竟哪有主子去俯就男宠的道理。
所以事情就搁那了。
今日一早,砚台接过南苑送来的纳采礼单的时候,心里就扑通通的直打鼓。
他真担心爷会把这份纳采的礼单摔在他的脸上。
在睿亲王府的时候,就因为小王爷和那个张三小姐多聊了几句,老王爷就强行认定小王爷对此女有意。
还以“宴会上,高门贵女那么多,你为什么不和别人攀谈,单和张司空家的小姐攀谈?现在整个上京城谁不知道你看上了司空家的张三小姐。你不娶她,谁还敢娶她?”
因此不顾小王爷的反对,执意和对方结亲。
可只有砚台知道,小王爷绝对不是因为看上了张小姐才和她攀谈的。
挡箭牌啊,挡箭牌,这有什么难懂的。可老王爷是不会听的,当然就算听了也会权当听不懂。
砚台走进书房,胆颤心惊的把礼单高高举过头顶,屏气说道:
“爷,这是纳采的礼单,老王爷让奴才交给您过目,如果没有问题,明天就要送到张司空府上了。”
李觅正低头在一张宣纸上画着什么,听见砚台的话,头也不抬,依然在宣纸上笔走龙蛇,只是速度更快了。
砚台眼睛看着地缝,大气儿不敢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砚台觉得自己的手臂都已经麻的要掉下来,气儿也上不来的时候,才听见李觅道:
“放下,出去。”
“是!”
砚台把手上的礼单恭恭敬敬的放在桌边,低头拱背地正要退出书房,却又听见主子说:
“今天我要在西苑招待贤儿,让……蔷薇院里的……人……都来伺候。”
砚台愣住,东苑的丫头多的用不完,怎么要征用蔷薇院的人?正琢磨,脑中灵光一闪,福至心灵,“爷,您是想让青月公子也去?”
“我说的是全部。”
李觅瞪了一眼砚台,但表情明显松动了许多。
砚台涎着脸笑道:
“明白明白,我马上去蔷薇院告诉,一定请到青月公子过去作陪?”
李觅不动声色的哼了一声。
砚台心情雀跃,预感这一天的乌云是要散了。
他这个最可能被雷劈到的倒霉蛋,总算躲过一劫。
蔷薇院。
小翠正在院里打水,看到砚台进来,惊喜地道:
“哟,稀客呀,今天怎么有空到我们这儿来了?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来了呢。”
“呵呵,哪能不来呢。有青月公子在这里,你担心什么。”砚台笑着打趣小翠。
小翠啐道:
“啐,我看你也学坏了,我有什么担心的,我是……”小翠正要说是替公子担心,又怕公子听见伤心,就硬生生的把骨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阿紫从屋内端着水盆走出来,看到砚台也是一喜,
“砚台,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哦,今天小王爷要在西苑招待睿亲王府的三公子,让你们都去帮忙。请青月公子也去作陪。我现在进去,亲自跟青月公子说吧。”
“不必了,我听见了。”青月缓步走出房门,不疾不徐地说道。
砚台忙走上前两步,给青月施礼,然后低声提醒:
“今天招待的是睿亲王府的三公子,他和咱们小王爷不太一样,一向心高气傲目无下尘,说话也略显刻薄。但咱们小王爷对这位三公子很看重,所以到时青月公子还要多担待些。”
青月点头,
“多谢提点,我承情了。”
砚台心道,只要让我们小王爷恢复正常,让我给您磕头都行。
宴席摆在了西苑的沧浪亭上,沧浪亭四周环水,只有一架木桥相连。
罗俊绕亭一周,不停赞叹:
“不得不说,这个亭子修的好,名字起的也好。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我看这水清澈见底,比之清泉之水也不差什么了。”
李贤得意道:
“那是自然,这水原本就是山泉水汇聚而成,直接拿来烧茶烹茶也未为不可。”
罗杰取笑李贤,
“要我说,别说水,就是端王府的一块石头,三公子看着都能开出花来。这就叫爱屋及乌,是吧,三公子?”
李贤不以为意,只要和李觅有关的一切,他都喜欢,除了某些人。
李觅独自坐在桌边,手中拿着茶杯看着亭外的路出神。
路上不停的有丫头行走往来,就是没有那个人身影。
一直等到酒桌摆好,仍然不见人,李觅原本还挂着点笑的脸,终于再次沉了下去。
“砚台,今天你怎么传的话?”李觅不悦的问。
砚台心里也很急,站在亭上不停的左看右看。
见爷问了,马上从李觅的身后转到李觅面前答道:
“早上就跟青月公子说过了,今日爷要宴请三公子,请他来作陪。”
李觅哼了一声。
“奴才去催催?”砚台试探的问。
“青月公子?可是前段时间闹的沸沸扬扬的那个青月公子吗?”罗俊问道。
李觅皱眉不语。
李贤不屑道:“一个男宠罢了,不来就不来了。找他干什么?”
罗俊兴趣盎然道:
“能入的了宗盛的眼的,不论男女我都好奇的紧,砚台你就去催催,好让我们也见见。”
罗杰也附和道:
“我也好奇的很。当时听说宗盛竟然……找男宠,下巴差点吓掉我的。我们从穿开裆裤就认识,何曾见过宗盛主动招惹什么人了?
哦,砚台,你顺便让他带琴来。丽人楼出来的人,都擅长琴棋书画。不如就让他给咱们弹一曲。刚刚我还在遗憾 ,有酒无乐,辜负了这一片碧水了。”
李觅心情非常不好,沉着脸不说让催,还是不让催。
砚台琢磨了一下,退出沧浪亭。
刚走到木桥上,就看见青月公子身背古琴缓步而来。
“公子,您可来了,都在等您呢。”
砚台如遇救星,抢步上前要接青月身后的琴,青月伸手挡住,
“不必,我自己背着就好。”
砚台答应着,让到一边,
青月一身白衣罩青衫,腰间系着青色腰带,头上的一根红色丝带随风飘荡。说不出的潇洒俊逸。
亭里的人都注意到青月的到来,罗杰先叹道:
“果然不同,难怪宗盛见面就抢了。诶呦!”
罗杰冷不防被轻踢了一脚吓了一跳,回头看是自己哥哥,嘿嘿一笑:
“失言,失言。”
罗俊给了他一个“你小子嘴上能不能留俩守门的”无奈的眼神。
“哼,婊子无情,再美也就是个玩物,给人取笑罢了。”李贤傲然说道,那声音不小,足以让即将踏上亭子的青月听清楚。
青月脚步不停,缓步踏上沧浪亭。
青月在几人身前站定,躬身道:
“丽人楼青月,给各位贵客请安。”
李觅把手里的茶杯在桌子上一顿,发出一声轻响,淡然道:
“青月字水隐,自从踏进王府,他就是我的人。你们若看的起他,就称呼他一声公子或水隐,你们若看不起他,以后也就不要再来端王府了。”
这话既是给青月听的,更是给李贤听的。
青月安之若素,脸色没什么变化。
李贤的脸色难看,李觅为了一个男宠这样责备他,让他既委屈又生气。
想发作,又怕李觅真的会因此不再理他。不发作,这脾气如何忍得下。一时脸色忽红忽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罗俊最懂人情世故,听见李觅如此说,便拉了一把罗杰的衣袖,罗杰当即会意。
“我叫罗俊,这是我弟弟罗杰。以后咱们多亲近,常走动。”
罗杰附和,
“是啊,是啊,像公子这样的神仙人物,能跟我们来往,真实与有荣焉。”
说完,哈哈一笑,把有些尴尬的气氛活跃起来。
“两位客气了,罗丞相家的两位公子,向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如今一见,果然是兄弟情深,青月羡慕之至。”青月不卑不亢,不冷不热。
“都坐吧,开席。”李觅发话。
李贤脸色极臭的坐到李觅的左手边,罗俊则主动帮青月把背上琴解下来,交给砚台,然后拉着青月坐到李觅的右手边,自己顺势坐到青月下首,罗杰自然坐到哥哥身边。
气氛又有点沉重。
李觅拿起乌木镶银筷,夹了一块鸡脯放到李贤碗中温声道:
“贤儿,今日你是主客,特请了罗俊罗杰作陪,怎么不高兴?是我招待不周吗?”
李贤心里虽然很生气,很不高兴。
但听见李觅给自己台阶下,只能闷声道:
“没有不高兴。”
罗杰正夹起一个鸽子蛋,听见李贤那一句憋屈的话,手一抖,鸽子蛋咕噜噜滚到地上。
罗俊也扑哧一声笑起来。
李觅也不禁莞尔,摇头道:“多大的人了,还是这样长不大。”
李贤原还憋着气,被众人一笑,再加上李觅那一句宠溺的话,顿时破了功,也红着脸笑了。
一天乌云,就这样散了。
李觅微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递给李贤道:
“你生辰那日,本说要给你个好玩意儿,没想到喝多了酒,就忘了。现在就给你吧。这是上次父亲给我的,知道你必然喜欢,就送你玩吧。”
李贤赶忙站起双手接过,谢过李觅。
“快拿出来瞧瞧,是什么好玩意儿,让我们也开开眼。”罗杰凑趣。
李贤谨慎的打开荷包,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玉佩。这是一块翠绿色的龙凤玉佩,最难得的是凤头处的一点红,和龙头处的一点黄。
李贤把玉佩举起来放到眼前仔细观看,惊讶道:“三色玉佩?”
“三色?我看看。”
罗杰站起身,拉着李贤一起走到亭边细看,边看边啧啧道:
“果然是三色,这可是神物了。两色已经难得,玉佩这么大点竟有三色,难得,难得。你再看这雕工……”
罗俊听说是三色玉佩,也好奇的站起来去看。
桌上一时间只剩下相邻而坐的李觅和青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