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陋习
朦胧的月光宛若流光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清冷得如雪山之下的万年玄玉。纷飞的纸钱和枯枝残叶沙沙作响,相互交叠,惊起了无数夜间作息的虫鸟。
微风袅袅而过,摇曳的树影似鬼似魅,隐隐约约传来了极为渗人的哭声。
“你确定是这儿?”
她拿着一把铲子,浑身散发着冷气儿,身上的黑色长袍仿佛已经与夜色融为一体。萦萦发白的面色在月光的映衬下极尽惨白,像个索命的黑无常。
黛眉微蹙,头疼的摸了摸脑门儿。
目标人物已经被埋了?
她可以多烧点纸钱的。
(宿主,你再不搞快点儿,目标人物就真的死了,没听见里面的人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嘛?)
闻言,叶霜君捏紧了手中的铲子。
她真是裂开了。
认命般的开始铲土,渐渐地,一个漆黑巨大的双人棺露了出来。上面隐隐约约还画着一些极其诡异的符咒,歪歪扭扭的,简直就是鬼画符。
估计画符的人小学文凭都没有吧。
霎时,腥烂腐臭的气味儿从泥土间散发出来,难闻得作呕。
“里面镇压的不会是邪灵吧?”
(想啥呢,目标人物是活生生的人!)
宿主那嫌弃的表情要不要这么明显?有那么难闻吗,反正它是什么都闻不到。
黑色棺木上钉着无数钉子,可想而知把人活埋的人有多憎恨棺木里的人,压根儿就不会想让里面的人有一丝丝生还的机会。
打开棺木,一个高度腐败的尸首映入眼帘,无数蛆虫白白胖胖的在蠕动,森森白骨血肉模糊,看得人头皮发麻。
恐怖倒是不恐怖,就是恶心。
目光轻移,她看向了这个世界的目标人物。
羸弱的身躯穿着一件陈旧的喜服,脸上画得跟个纸人一样,十分僵硬不自然。他的眼睛红肿如桃,神色惊恐又绝望,泪水将耳边的发丝浸湿得像雨淋过一般。
纤细的手腕和脚腕均被麻绳捆绑得死死的,因为他强烈的挣扎,甚至出现了乌青和血痕。
是有一点儿惨呢。
她尽量放柔了声音,低声道:“你别害怕,我是来救你的。”
随即,她割开了他身上的绳子。想伸手拉他一把,但看见他身上沾染的尸水和蛆虫后,默默将手藏在了身后。这么大一个人,想必自己也能爬出棺材。重新生活的第一步,要学会自立自强。
系统已经对自家宿主极其无语了,你说她有洁癖吧,她能为了活下去,什么都敢吃,区区虫子算什么。
叶霜君:狗系统,你说清楚,她什么时候什么都吃了?
别毁她名声!
林子矜颤颤巍巍的爬出了棺材,方才的某一瞬间他真的觉得他要死了。狭小的空间里,恐怖而黑暗,死尸的气味将他紧紧萦绕,宛若无边地狱,死一般的窒息。
他呼救,他向那些人求饶,可是他们说这就是他的命。
可这是为什么呢?
他趴在地上紧紧的抓着地上的青草,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一天多没吃任何东西的他,饿得头晕眼花。冰冷的胃阵阵抽搐,让他站都站不起来。
地上的人蜷缩成了一团,像个刚出生就被抛弃的小兽,无比可怜。他的骨骼很是纤细,要不是狗系统跟她说是个男的,她绝对会将他认成女孩子。
(宿主,你要不了解了解这个世界的背景?)
“不就是古代吗?”
(不止哦,还是女子为尊,女娶男嫁,女子可以三夫四侍的世界喔。)
嗯?
她默默后退一步,幸好她没有碰他一块衣角。男女授受不亲,万一被人瞧见了,他就嫁不出去了。
(别想了,他还想嫁出去,能活着就很不错了。看见棺材里的人了吗,他已经被配了冥婚,谁敢娶这么晦气的人。)
“冥婚?”
这种流传下来的陋习,她曾经也只是听说过。此刻,真正见识到,打从心底里升起了一丝怒意,愚昧无知的人最是可怕。
“你没事吧?”
她罕见的流露出一丝同情心,如果她没有来,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会被活埋至死,而理由却是如此的荒唐至极。
林子矜抹了抹眼泪,消瘦的下巴努力的抬了抬,向前爬了几步,颤抖的拉住了她的衣角。他真的好害怕,他甚至不敢回头看棺材中的女尸。
“谢……谢。”
“不用谢,我自小就有行侠仗义的梦想。”
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角,扯不动,嘴角微抽,他可不要碰瓷啊。
“子矜,你在哪儿,我的子矜。”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回荡在山野间,宛若小鬼哀怨,听得人毛骨悚然。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子矜无神的眼光里亮起了一丝微光:“爹!”,他用尽全身力气回应了一声,若不是还有爹爹要照顾,他宁愿磕死在棺材里面,了却此生。
叶霜君挑了挑眉,既然他的亲人已经找过来了,她也没必要留在这儿。
“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难事可以找我。”
毕竟,她就是一活菩萨。
佛光普照,谁看见她不得说一句她是个大大的好人。
“别走。”
他低低请求,声音已经染上了一丝哭腔。昏暗的光线,让他看不清将他从黑暗中拉出来的人长什么样子。但她清冷的声音,模糊的背影扣动着他的心弦,让他在寒冷漆黑的夜晚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你爹已经找过来了,别害怕。”
她宽慰了一句,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实则是躲在树上看着地上的小可怜。没一会儿,一个身着单薄的男人找了过来,破旧的衣服补了很多补丁,宽大的袍子让他的身躯显得更加瘦弱,活像个八百年没吃过饭的饿死鬼。
“子矜,我可怜的子矜。”
“爹。”
“那群畜牲!”
父子二人抱头痛哭的声音不绝于耳,吵得她有些头疼,她总算明白什么叫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他们两个是水做的吗,这么能哭。
(宿主,你清醒一点,这个世界不一样!)
翌日清晨
一宿没睡的她,眼神儿十分困倦。从河里逮了一条鱼,小火慢烤,油滋滋的香味让她有了些许精神。
她待的地方似乎是一个传统的小村子,刀耕火种,男耕女织,哦,不对,是女耕男织。
(宿主,你在河边干啥呢,这个世界你是有家的人。)
“我忘了。”
(它就知道!)
她啃了两口没有任何调料的鱼,腥味儿直冲脑门。
忒难吃了。
顺带从河里抓了两条鱼提溜着往家里走,她这个世界的身份是猎户的女儿,从小体弱多病,基本没出过门,所以村子里的人几乎没见过她。
好巧不巧,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她的亲爹,前不久去世了。病弱的她,气急攻心,也跟着去了。正好她能用这个身份,在这个村子里留下来。
家里给她留的家底儿还是不错,一层楼的小砖房,三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有个小院子,种种花就可以养老了。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能悠闲一天是一天。
摆烂可耻,但很舒心。
收拾了一会儿屋子,她心满意足的躺了下来。
睡觉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然而,
“表姐,表姐,你在家吗?”
她不在!
夏浔安敲了敲门,心里有些忐忑,提着篮子的手不安的收紧。爹爹让他来看看表姐是否安好,但他叫了半天,里面也没有人回应。
不会出事了吧?
说起这位表姐,他也没有见过,听说常年卧病在床,身子骨不太好。年纪轻轻的,爹娘都不在了,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别敲了,还没死呢。”
她打开门,凌乱的长发披散于身后,才睡一会儿就被吵醒,整个就一痛苦面具戴脸上了。
夏浔安被她突然开门的举动吓了一跳,缓过神,怯生生的看向了她。
青山如黛,眉目如画的女子身影极其高挑,细腻白皙的肌肤比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飘若游云,矫若惊龙,盈盈一袭黑衣被她穿得矜贵独绝,世无其二。
他顿时有些结巴,脸上泛起了一丝可疑的红晕:“表……表姐?”
天呐,他从未想过表姐竟然长得如此好看,说是天上的仙人他也相信。
“你是?”
眼前比她矮上一些的少年长得很是讨喜,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谙世事,纯真得无一丝杂质。盈盈一握的小腰似乎比她的还细,似一根嫩草,一掐就断。
“表姐,我是夏浔安,爹爹让我给你送一些水果来。”
“谢谢。”
她接过水果,顺带从池子里抓起一条鱼装好递给他:“你带回去吃吧,我今天刚抓的,还很新鲜。”
“不,不用。”
他连忙摆了摆手,一些果子而已不值钱。但这条鱼就不一样了,十分肥美,足足有七八斤重,如果拿到城里去卖,也定能卖个好价钱。
“没事,我这儿还有,算是我孝敬姑爹的。”
她不容分说,直接装进了他的篮子里。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礼尚往来才是最好的,谁也不欠谁。
“谢……谢谢表姐,那我先回去了。”
他脸色红红的垂下头,吃力的将篮子提了起来。
好重。
叶霜君好整以暇的倚在门框上,见那少年行动迟缓的提着篮子,三步一小喘,两步一停歇的柔弱模样,她眉心皱得都能夹死蚊子。
她不禁有些怀疑,她往他的篮子里是放了千斤重的秤砣么?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清冷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霎时,他手上一松,篮子已经落入了她的手中。微风拂过,扬起了她已经束好的头发,青松之姿,遗世卓绝,仅仅是站在她的旁边就很有压迫感和紧张感。
“往前一直走就到了,谢谢表姐。”
他捏着绣帕,红唇紧抿,压抑住心里的高兴。表姐虽然看着冷冷的,但是好温柔贴心啊。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很多村子里的人,个个都诧异的看着她。更有许多男子眼睛都看直了,一点儿男儿的矜持都没有,恨不得黏在表姐的身上。
“浔安,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刘寡夫扭着腰上前问道,眼尖的他看到了篮子里的鱼,又大又肥,馋得他嫉妒又羡慕。目光落到夏浔安身边的女人时,心波荡漾,饶是见过多少女人的他,也顿时惊为天人,移不开眼珠子。
“我去给表姐送一些东西。”
“表姐?”
夏浔安的表姐不就是只有那一个病秧子,叫叶什么来着?
“嗯,她就是我表姐,叶……”
完了,他也不知道表姐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姓叶。羞愧的涨红了脸,太尴尬了,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叶霜君。”
她不甚在意,打完招呼直接走人,送完东西回去后还能好好补个觉。
叶霜君?
夏浔安默默记住了她的名字,小步跟在她的身后,空气中,他能闻到表姐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很像凛冬里的梅花,清逸幽雅,别具神韵。
睫毛微颤,表姐她真的长得好好看呀。
走了一刻钟,远远便看见了夏浔安的爹在院子里喂鸡,身畔还围绕着三个小萝卜头,年龄最小的一个是个女孩儿,穿着什么的都比几位哥哥要好上很多。
“爹。”
听闻儿子的声音,夏爹一抬头,便看见了儿子身边的神仙人物。
贵不可言的气质令人不敢高攀,似是从京城来的世家小姐。
“姑爹好。”
她很烦这些人情世故,不想打交道,但还是要礼貌的保持微笑,就好累。
“你,你是?”
夏爹有些震惊,不敢相信她会是自己的侄女?
“爹,她就是表姐呀。”
夏浔安挽住自家爹爹的手臂,半个身子都躲在他的身后,弯弯的睫毛自然上翘,含羞露怯的悄悄看她。
“姑爹,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宿主,太阳才爬出来喂,找借口用心点,好嘛?)
“表姐,你还没有吃饭吧,吃了饭再走吧。”
“谢谢,不用了。”
挥一挥衣袖,她不带走半点云彩。
待人走得很远很远,夏爹这才注意到了篮子里的鱼,好大一条。
“哎呀,这鱼?”
“是表姐给我的。”
他蹲在地上,用手指戳了戳篮子里还活生生的鱼,宝贝似的将它倒进了水缸里。鱼儿一进入水缸,就变得生龙活虎,悠闲自得的游来游去。
“爹爹,我想养这条鱼,等表姐来的时候再吃好不好?”
“说啥胡话呢,让你娘拿去城里卖了,也能给你妹妹买两件好衣裳,这都快入冬了。”
“喔。”
他失落的低垂着头,神情十分落寞。
“你表姐的阿爹刚过世,也是个可怜人,以后我们也要多去探望探望她。家里腌制的咸菜还有很多,浔安,你明天给你表姐送一些过去。”
闻言,夏浔安满血复活的提着裙摆站了起来,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宛若夜色里的萤火虫,充满了朝气。
“好。”
唔,明天又可以见到表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