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戏团
昏暗肮脏的小巷子里,爬满了蟑螂老鼠,一旁,斑驳泛旧的墙面上静静的趴着两条长长的蜈蚣。
男子一把扯住楚云衍的头皮,恶狠狠的嘲弄道:“你以为躲进太傅府,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他一连在太傅门口蹲了好几天,这才将这个小兔崽子给逮到。几日不见,他穿的衣裳料子比他都要好上很多。
当真是走了狗屎运。
“你就是我的一条狗,还妄想逃离主人的身边么?”
他死死的扼住他的脖子,将人拖到了马戏团。
“周团主。”
“好生看紧点儿,别让他再跑了。”
“是。”
巨大的笼子里,楚云衍的身上被套下了重重的铁皮,铁皮的形状是一只狗。仅剩一张脸露在外面,四肢跪趴着,他只能如狗一样爬行。
如此屈辱,也不能激怒他半分。
小鱼吃虾米,大鱼吃小鱼。
只怪他太弱。
他有足够的耐心慢慢等待,只要活着,他总能找到机会撕碎他们。
只是太傅府,他再也回不去了。
马戏团的人这几天表演完,就会辗转到下一个地方。
他不过是一个下人,不见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莫名的,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脑海里蓦地多了一张脸,盈盈如水,饱受病痛折磨却依然生活得很精致。她不爱笑,看似温温和和的,眼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但在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佛家常说的那句,众生皆平等。
她会很客气的和下人道谢,也不会打骂下人。对他这双红色的妖瞳,她视若无睹,一点儿也不介意,只是偶尔会挑剔他做的枇杷露太甜了。
喝不完的枇杷露,冰糖炖雪梨,她都会留给他喝。
他才知道世间竟有如此甜美的味道。
“叶小姐。”
他低低呢喃一声,她就像春雨一样,润物细无声。他才在太傅府待了几天,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便在他的骨头上留下了烙印。
系统很想吐槽这傻孩子,是个正常人待在太傅府都会被那一百九十五条规矩洗脑的好吧,这就叫潜移默化。
叶太傅就是府里最大的传销头子。
宣传的中心思想:一切以宝贝女儿为主。
天色大亮,马戏团的人变得忙碌了起来,要准备接客表演。
没一会儿,川流不息的客人挤满了马戏团。
“也没什么新奇的嘛。”
马戏表演他也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
还以为有什么新意呢。
“各位看官别着急,我们这儿不仅有马戏表演,还有赌兽表演,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群众一愣,赌兽表演,这是什么新奇的东西?
下一刻,他们便见中间空着的大地被围了起来,十几条笼中的饿狼眼冒绿光,吐着长长的舌头,雪白的牙齿尖锐锋利,令人毛骨悚然。
随着一个似狗似人的少年被拖进了场地,气氛瞬间达到了高潮。
他有一双比鲜血还要猩红的眼睛,似一头妖物。
“咬死他!”
“我赌那条白狼赢!”
“灰狼的牙齿又尖又长,我买的灰狼赢定了。”
“咬死那个怪物!”
“快开始,快开始!”
周团主笑了笑,这个小兔崽子就是他的摇钱树,他的命硬得很,三番几次都从这些狼的口中活了下来,让那些买狼赢的人输了个底儿朝天,而他则赚得盆满钵满。
所以,他怎么可能放他的摇钱树离开呢。他要榨干他身上的每一滴血,直至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后他才会放过他。
唇角漠然上扬,只有死人,才没有利用价值。
笼子被打开了。
饿了一天一夜的狼凶狠无比,纷纷围着楚云衍转圈儿。
口水嘀嗒嘀嗒。
灰狼趴下了前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上去,霎时,锋利的牙齿将铁皮咬出了几个小洞。
“咬死他!咬死他!”
“上上上!”
有的人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他下了血本,要是赢了,他就一夜暴富。回去就把家里那个黄脸婆休了,去怡春院讨个好看的小娘子,岂不美哉。
更有围观百姓拿起铜钱银两往饿狼身上砸,被激怒的狼根本就不分是不是同类,瞬间撕咬成了一片。
场面混乱不堪,血腥至极。
楚云衍满嘴都是血,身上的铁皮被群狼撕咬得摇摇欲坠。一条狼死死的咬住他的手臂,他伸手一按,咬住饿狼的脖子,眼神儿充满了戾气,和周遭的饿狼如出一辙。
围观的人忍不住汗毛倒竖,真是个妖怪。
“吃了他!”
这样的怪物不该活着。
免得晚上做梦都是这双恐怖的眼睛。
“咳咳。”
在人群中,有一道身影格格不入。
楚云衍突然僵住了,定定的凝视着突然出现的她。
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圣洁如月光,隐隐灼伤了他的眼睛。
他低垂着头,突然不想看见她。
他这副样子,太狼狈不堪了。
周团主说得没错,他就是一头野兽。
指甲深深的陷入泥土里,整个人处于自我厌弃中。
十几头饿狼朝他扑了过来,他一动也不动。
叶霜君轻蹙眉头,他怎么看见她就不反抗了?
不想活了?
凛冽的剑光从他的眼底一闪而过,十几头饿狼眨眼之间便被抹了脖子,倒在地上微微抽搐。
她持着长剑,白色的裙摆沾染了点点鲜血。
“咳咳,净会给我添麻烦。”
她边吐槽边吐血。
脸色惨白如纸,握着剑的手都在抖。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周团主站了出来,心里有点儿慌。他那天在街上见到过她,她是叶太傅的掌上明珠,矜贵得堪比公主。她竟然会为了这个怪物亲自来找人?
“不打招呼就带走我的人,不太好吧。”
她拿出绣帕擦了擦嘴角的血,长剑一横,搁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杀人呢。
锋利的剑刃紧紧贴着他的肌肤,让他感受到了一丝寒意,地上死翘翘的饿狼可是在顷刻之间就被她抹了脖子。他这才知道,女子并没有看上去的那般柔弱。
“小的知错了,小姐饶命。”
“欺软怕硬的狗东西,还不把他的链子解开?咳咳。”
“是是是。”
“马上滚出皇城,否则我便将你的四肢剁碎了喂猪。”
“小的马上就走,谢小姐饶命!”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就不相信她能护得了他一世。
她俯视着他,楚云衍身上的衣衫被饿狼抓得破破烂烂的,满身都是血淋淋的抓痕,咬洞。
着实有点凄惨。
“小姐,衣裳脏了。”
他盯着她的裙摆,上面的血迹让他很是在意。
她就应该是不染纤尘的。
叶霜君险些被他气笑了,他还有心思关心这个?
“走吧。”
坐上马车,她看了一眼从地上爬起来的楚云衍,很不理解,他好像特别喜欢当她的凳子。总是第一时间在马车旁趴好,让她可以踩着上去。
“上来。”
闻言,他迟疑了一下,却不敢忤逆她。爬上马车,卑微又小心的跪坐在旁边。
冰凉柔软的手蓦地抬起了他的下巴,四目相对,他呼吸一窒,心脏紧缩了一下。
“保护好你的眼睛。”
他的眼角有一条浅浅的血痕,差一点儿,就会伤到他的眼睛了。
这么美丽的眼睛,伤了多可惜。
他不要,可以挖下来送给她。
薄凉的指尖儿停留在了他的眼睫上,他的背脊微微发麻,让他身上的伤口都变得痒了起来。
“小姐。”
他的声音低哑,晦涩不明,袖下的掌心微微收紧。
“你太弱了,所以他们会将你的眼睛视为妖瞳,欺你辱你,来掩饰内心的虚无和恐惧。而当你足够强的时候,谁又敢说什么呢,你说你的眼睛是祥瑞之兆,是神明独独赐予你的宝物,他们也只能信着。”
强者制定规则,弱者要么适应,要么淘汰。
闻言,楚云衍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这般颠覆他认知的言论让他的内心似乎充满了某种力量。他不由得仰望着她,神明降临人间,他愿意成为她最忠诚的信徒。
“小姐,我会变强的。”
他会将那些人统统都踩在脚底下。
“你知道现在我们要去哪儿吗?”
他看向马车外,不是回太傅府的路?
良久。
马车停在了荒郊野外,渺无人烟的树林里。
他看见了周团主被吊在树上,全身被打得皮开肉绽。
“我,我错了。”
周团主奄奄一息的求饶,他一走出马戏团便被套上了麻袋带到了这里。这些黑衣人不由分说,上来便是一顿鞭子。
太痛了。
侍从取出金丝楠木的椅子放在了地上,铺上柔软的毯子:“小姐请。”
她坐了下来,裹紧身上的狐裘披风,毫无血色的唇角溢开一丝笑容:“求饶的声音太小了,我听不见,咳咳。”
“让你大声点儿!”
侍从一鞭子挥下去,周团主立马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饶,饶命,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要饶他一命么?”
她喝了一口雪梨水,歪了歪脑袋,好想喝冰的,但估计她的侍卫第一个不允许。
“别脏了小姐的手。”
这种人不值得死在她的手里。
他会留着他,像他折磨他一样日复一日的折磨他。
“嗯,我的手好看么?”
她伸出手,纤细的手指如雪一般白,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透着一丝病态,还真像鸡爪子。
“好看。”
他不敢多看一眼,只停留了一瞬便挪开了目光。
邪念就像种子,一旦发了芽,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帮我把指甲修剪一下。”
指甲稍微长长一点,她都有点难受,这该死的强迫症。
“是。”
他身上沾满了血,下意识的找了水将手洗干净后,他跪在她的身畔,小心翼翼的抓住了她的指尖儿。
卑微又虔诚。
“放他走吧。”
侍卫点了点头,割下捆绑周团主的绳子。
周团主强忍着身上的疼痛,连滚带爬,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一般逃出了树林。
然而,一个黑衣侍卫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利剑快很准的刺破了他的心脏,他死不瞑目的倒在了地上。
“小姐善良饶你一命,但我们可不能留你,斩草要除根。”
老爷说过,一切不利于小姐的危险因素,都应该扼杀在萌芽里。
楚云衍的动作十分轻柔,生怕把她的指甲弄疼了。他的睫毛很长,脸脏兮兮的,但耐不住他长得好看,加上一双红色的眼睛,让他的长相极具异域风情。
“疼么?”
她勾起他的下巴,着实对他的这双眼睛爱不释手。
可以互换一下就好了。
“疼。”
没有思索的吐出这个字时,他自己都愣住了,耳朵尖儿隐隐有些发烫,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
“咳咳,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疼呢,会哭的孩子才会有糖吃,别什么都憋在心里。”
十四五岁,终究还是个孩子。
“回去好好养伤,别再给我出幺蛾子了。”
“嗯。”
回到太傅府时,天色都变暗了。
只见,她家正堂里跪着一个少年,少年身姿挺拔,阳光俊逸的脸十分不服气。
“太傅,实在是对不住,小儿年少轻狂不懂事,还请您多包涵。”
“小侯爷哪里是年少轻狂,纯粹是没有教养。我女儿可以不嫁他,但他让我的女儿沦为了皇城的笑柄,今日必须留下一只手。”
叶太傅冷着脸,眼底凝聚着深不可见的杀意。他想解除婚约完全可以好好和他商量,毕竟,他这个做爹的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完全不爱她的男子。
他千不该万不该在皇帝那儿闹得人尽皆知,完全是不把他们叶家放在眼里。
“砍就砍,反正我是不会娶她的。”
司空颢仰起脖颈,他心里已经有柔柔了,他是死也不会负她的。
“逆子!”
老侯爷被自家儿子气得不行,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一心一意的迷恋一个身份低贱的丫鬟。等娶了叶家女儿,他若喜欢把那丫鬟纳为妾室就得了,可他偏偏要将那丫鬟娶为正室,还当众打了叶家的脸。
他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搁了。
“爹。”
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叶太傅瞅见自家身形单薄的小女儿,越发心疼。
“小君,赶紧回屋休息,别让这里的脏东西污了你的眼。”
司空颢看了过去,有些呆住了。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她就像落入人间的小仙女,完美无瑕,倾国倾城。
想到他之前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他的脸色涨红,心虚的垂着头。
他当时就想着解除婚约,哪里还管嘴巴里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