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请春客27
“小安,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鹤星安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郁郁葱葱的庭院中,高大的香樟树随风轻摆着枝桠,树叶发出沙沙声。
“那是我们鹤家的根基。”鹤平的声音平静却有力,“从第一任鹤家家主将根基定在这里,这里就是鹤家。”
“从我接过鹤家家主的位置,当我被别人称为鹤家主或是鹤公爵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不是孤身一人了。”
“鹤家算上旁支和下属,帝都之内有三千七百二十五人,帝都之外还有不计其数的产业养活无数家庭,那是不计其数的人,鹤星安,你做好准备了吗?”
那是鹤平第一次叫鹤星安的全名,也是最后一次。
少年人总是无畏,鹤星安后来想起,总觉得自己太过狂妄。
他说自己做好了准备,可是他还是把一切都搞砸了。
如果不是他太自信,要把一切大包大揽,是不是父亲就不会那么冲动?
会不会……就不会死?
那些平日里和他不对付,看不上他的兄弟姐妹,全都是因为他才死的。
都是……因为他。
“鹤星安,你真是个祸害……”
光梭穿胸而过,溅出一片血花,那是和他争过考试第一名的堂哥。
“鹤星安,你他爹的,给老娘好好活着!”
一发光炮炸裂了半边身子,那是小时候带他爬过树的表姐。
“走啊!”
“少爷……”
“家主,跑!”
“滚啊!”
无数人挡在他的身后,老管家护着他一路往前。
那是鲜血铺就的逃生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zi
漫天的火雨,满地的血流,那是人间地狱。最后那双苍老的手掌,那双儿时带着他习字的手,牵着他走路的手在他的头顶被炸飞。
随着血肉飞起的一道急速的流光。
一切的一切都在飞速后撤,急速褪色。
年少时,鹤星安曾翻阅过一本书,叫做《另一次死亡》,里面说,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他曾经对这句话嗤之以鼻,他认为另一种说法更正确,人有三次死亡,一个人真正死亡,应该是这个世上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也忘记他。
“只要我还活着,我的亲人和朋友就不会真的死去。”
少年人迎着晚风,发出豪言壮语。
无畏,却无知。
当满目荒凉,举目无亲,除了自己好像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诉说,可以一起铭记他们的人,你该用什么方式证明他们还活着呢?
知情者缄默不言,上位者麻木不仁,得利者推波助澜。
所有人都在告诉你他们已经死了。
没有人记得。
没有人怀念。
就像在白板上轻轻擦去一个符号,再也找不到一点踪迹。
鹤星安好像又回到那个地方。
深海如冰,深海似渊,无数只从黑暗中伸出的手在把他往下拽。
死死抓着他。
“都是你的错,鹤星安,是你害死了他们。”
“鹤星安,你真是个祸害!”
“少爷,你怎么还活着啊……”
“……”
“……”
“不,不是……”
“就这样吧……都是你的错。”
“不……不是。”
“睡吧,睡着了就没有痛苦了……”
“真的吗?”
“试试吧。”
“……好。”
太苦了。
真的……太苦了。
少年踏前一步。
那是万丈深渊。
“鹤星安!”
“安安!”
谁在叫他?
少年人呆滞回头,身后的迷雾中传出强烈的呼唤声。
“星安,”
“星安。”
“安安!”
“醒醒。”
呼唤声一声比一声重。
谁在叫他?
鹤星安捂着脑袋。
站在边缘,他好像被撕裂成两半,
好疼……
“你又要……抛弃我吗?”
这一声质问轻飘,却仿若千斤重锤狠狠砸在鹤星安身上。
痛得他一个激灵。
沈……初洄?
郁郁沉沉的雾蓝中陡然浮现出一抹光亮,白皙的手掌撕开脚踝处的黑色手掌,从深渊中的怪物不甘心地嘶吼着,似乎是在愤怒鹤星安的背叛。
少年人朝着迷雾之中奔去。
踉踉跄跄的,跌跌撞撞着,摔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是一片甜腻的花海。
鹤星安睁开眼,过于明亮的灯光晃得他几欲流泪。
比他的眼泪先落下的,是一个过于拥挤的怀抱和另一人冰凉的泪水。
“星安。”
急促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两层衣物准确传达给鹤星安。
沈初洄在害怕。
意识尚未清明,鹤星安却已经先一步行动,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别怕。”
像是过去无数次。
沈初洄的抽泣一滞,两人都有点愣住。
鹤星安正想解释一下,却被人抱得更紧,他抿了抿唇 ,终究是没有放下手,手掌搭在他的背上,纵容了沈初洄的行为。
“星安是梦到什么了吗?”这是平复好情绪的沈初洄问出的第一句话。
他问得小心翼翼,知道这不是个好问题,可他实在是太害怕了。
在这个关头上,沈初洄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意外。
鹤星安窝在摇椅上,整个人都蔫蔫的,“没什么。”
他的声音平淡,却更让沈初洄不放心,“星安……”
“沈初洄,我不想说。”
鹤星安打断他,眼睛直视着他,再次重复一遍,“我不想说。”
带着难得的强势,甚至有一点点的……乞求?
这个念头闪过时,沈初洄甚至生出一点荒谬感。
乞求?
这两字看起来和眼前这个人无论如何是沾不上边的。
也不等鹤星安干脆闭目养神,抱着个枕头侧身背对着沈初洄,整个人蜷成一团,窝在摇椅中,背影看起里可怜巴巴的。
其实沈初洄猜也能猜出一些。
鹤家。
他没有再问什么,只是拿起毯子,盖在鹤星安身上。
像是过去无数次。
摇椅上的人身体明显一僵,沈初洄抚过他的鬓角,温柔而坚定,“小少爷,睡吧。”
鹤星安没有回答,只是顺从的闭上眼睛。
透过百叶窗落在脸上的阳光并不刺眼,温柔得像是每一个午后。
可鹤星安就是觉得刺眼,眼睛酸得想要落泪。
怎么没有一本书呢?
如果有本书……
忽地,眼前的阳光被遮挡大半。
“没带书,就用我的外套将就一下吧,睡吧。”
黑色的外套搭在椅背上,正好圈出一片阴影,让人安然入眠。
躁动的心情忽然平复,鹤星安扯了扯毯子。
冰冷咸腥的海底透进温暖的阳光,开满了美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