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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了,舍不得睁开眼睛

一大早林满秀就在堂屋里忙活。

堂屋里两个灶台,一个烙饼,一个熬粥。

这边和面,把饼擀匀了,掸锅下油,大饼贴下去,翻几个来回;那边水咕嘟咕嘟已经烧开了,淘净的小米,切碎的红薯块一股脑下到锅里。

大饼一张一张烙出来,两面焦黄,又香又脆,码放整齐了,撂在案板上。

饼的香气立时窜满屋子。

趁着锅热有油,再打三个鸡蛋,洒了盐,院子里现摘两把小葱洗干净了剁碎,拿筷子跟鸡蛋搅拌在一起,往锅里一倒,只听刺啦一声响,扒拉几下,一盘子喷香的葱花炒鸡蛋就成了。

这是她闺女徐祯祯的最爱。

一想到徐祯祯,林满秀的嘴角就有点合不拢。

在小王庄,就没有人不知道徐祯祯的。

无他,从小聪明伶俐。

还没上学,就无师自通地会画,画的孙悟空拿金箍棒同电视上演的一模一样。

跟大人去庙会上看戏,回来就能把唱戏的女旦画到墙上,女旦头上戴的冠子,簪的花钗,甩的水袖,看起来还都挺像那么回事。

村里人嘛,一是觉得新鲜,二来也当个稀奇,便有意无意拿徐祯祯夸起来,说她手巧,心灵,是个神童,天才。

一开始还只是胡同里邻居们这样说。

后来随着林满秀的丈夫徐国庆工作得意,在县社做了主任,徐祯祯天才的名头在整个小王庄便传开了。

什么“县里的文化馆都来要人了。”

什么“当场画了一张画,画得可好了,大领导们都点头。”

什么“要带回县里重点培养。”

传得有鼻子有眼。

这里面自然有成人世界不可言说的地方。

但徐祯祯也确实争气。

会画画不算,自打上了学,学习成绩年年第一,每学期末,总要从学校带回来两张大红奖状,一张第一名,一张三好学生。六年下来,林家西屋的墙壁上已经快贴不下了。

今年小学毕业考初中。

就林满秀知道的,一个村里五十来个学生,能有一半考上就不错了。

这不,成绩出来了。

昨天夜里村委会的大喇叭念了人名单,考上的有一个算一个,分数从高到低,她闺女徐祯祯又是排第一。

林满秀一早起来饭都没做先去大队部拿了通知书。

通知书上写的明白,学费三百。

这可真是愁人。

她男人平常不回来,在单位住宿舍吃食堂,大周末才回村,平常就她们娘儿三个。家里现钱不多,她刚点了点,也就一百多个零头。

存折子上倒是够,可存的都是三年五年的死期,就算不要那个利息,现在去取也来不及了。

通知上说了,今天上午九点报道。

林满秀一边择了把青菜叶子洗干净,一边寻思着去谁家借两百应个急。

这一个胡同里住的,跟徐家关系都不错,前屋的徐国柱家,后屋的侯宝印家,还有左右邻居……

可说到借钱,林满秀总有点犯嘀咕。

思来想去,还是得回趟娘家。

林满秀的娘家就在隔壁大王庄,骑车十来分钟就到。

锅里的粥沸了起来,林满秀忙抄起锅沿上的勺子磕了磕,这才往锅里搅了两下,把切碎的青菜叶子撒下去,又回身从案板上的盐罐子里舀了一勺盐出来。

她主意已定,手上的动作越发麻利。

眼见着青菜颜色变了,她熄了灶膛里的火,也不急着拿碗来盛,盖上锅盖,擦把手,拢了两下头发,瞄了眼西屋床上还睡着的两个闺女,关上屋门,推车出了院子。

动静不大,却还是惊醒了徐祯祯。

她吸了吸鼻子。

空气里弥漫着葱花、鸡蛋、还有油煎大饼的香气,再仔细嗅一嗅,还有小米红薯青菜的味道。

呵,红薯骨碌菜粥,这都多少年没有喝过了。

还怪想念的。

除了鼻子,耳朵也是显而易见的灵敏异常。

灶膛里熄灭的柴火偶尔又爆出一个轻响;虚掩的屋门嘎吱嘎吱;房檐下,麻雀啾啾喳喳,从这里飞去那里;院子里,母鸡一边拍着翅膀,一边咯咯哒咯咯哒,应该是刚下了蛋吧;猪圈那里也没消停,离着老远,就听见它们哼哧哼哧叫唤个没完。

再远些,有早起的邻居拧着车铃铛,一路出了胡同。

这响声惹恼了刚溜达回来的“一粒沙白”。

它立即对着胡同中气十足地狂吠起来,“汪!汪汪!”

徐祯祯不由弯了弯嘴角。

“一粒沙白”是条大白狗,刚从姥姥家抱回来时才两个月大,现在已经六岁了,在徐家也算老资格。

徐祯祯喜欢它一身白毛,当初同她爸商量给狗取名字。

徐爸随口丢出来个,“就叫伊丽莎白吧。”

一年级小学生徐祯祯认真记下了,还找来盛糕点的硬纸壳做成狗牌,写上狗名,拿绳穿了,套到狗脖子上。

于是,一整个胡同连同附近的人家都知道了这条白狗的大名。

一粒沙白。

一粒白净的沙子。

哈哈,真是太搞笑了。

徐爸见了,也只是一笑,提了一嘴“女王”什么的。

徐祯祯自然懵懂不知。

大概到了五六年级,她才从老师教桌上的旧报纸里认识了真正的“女王伊丽莎白”。

这些无比生动的细节,透过后来过去的三十多年时光,还仿佛发生在昨天一样。

清晰,美好。

就像这一刻,1992年,夏天,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早晨。

充满烟火气的徐家小院。

蒸蒸日上的徐家。

对生活鼓足干劲的徐妈林满秀。

工作稳定,受人尊敬,习惯了一杯茶水一张报纸的徐爸徐国庆。

连同徐祯祯自己,都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过下去……

徐祯祯贪恋着这一刻的美好,舍不得睁开眼睛。

生怕一睁眼,现存的一切又都化为乌有,迎接她的仍旧是狼狈不堪的人生和满目疮痍的徐家。

是的,徐祯祯重生了。

一觉醒来,从步履沉重的四十三岁回到了身心轻盈的十三岁。

她还没有遭遇校园霸凌,没有抑郁,没有厌学,没有自杀;

她爸徐国庆也还端着铁饭碗,没有下岗,没有落魄,没有遭人诬陷差点深陷囹圄;

她妈林满秀也好端端的,没有被恶邻拿着木棒辱骂攻击。

真好,一切还没有发生。

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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