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通过哨岗
招兵买马之后,鬣狗便钻进了他的新房间。亡命号船长室中的地图和艺术品,以及那张桌子,总算被搬进了新居,布置到了相同的位置。
他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这个事情很隐秘,并且只能由他亲自操刀。
所以,投降号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便没了船长,所有事务,全由严肃认真的大副切里琴科负责调度。他的指挥风格很有威严,海盗们或许会迫于对亨利·巴斯克的恐惧而行事,但是在切里琴科手下,他们所服从的便是规则。
甚至,连亨利自己也会服从一些规则。
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海盗们反抗的文明世界,特指那些容不下他们的文明世界,而在海盗的世界,他们自己也有一套文明,也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规矩。着名的《海盗法典》便是这种意识的产物。但大多数海盗对规矩只懂个大概,很少会准确记得那些写在纸上的条条框框的内容。
这天,切里琴科的命令,便是将这投降号油漆一新。
“夏尼,瞎狗,你们把船名重新漆好!”切里琴科喊道,应答的两个海盗看上去都不太聪明。但他们的确用很聪明的方法来干活。
他们并没有时间让帆船搁浅,从而油漆船身和清理船底的贝壳。但瞎狗和夏尼自有办法,夏尼用绳子绑着自己,另一头拴在绞轮上,从船舷处往下滑,来到了船的侧面,而瞎狗则将一块长长的木板递给悬空的鲁道夫,木板上用金色的颜料写着船名——英勇无畏投降号。
夏尼接过木板,用木槌和钉子将它钉在船的侧面,盖住了原来那毫无意义的名字。接着,瞎狗又递下刷子,并用另一根绳子拴住油漆桶送下来,夏尼就这么慢慢地涂改帆船的颜色。
“把值钱的东西都装进糖粉里。”切里琴科大副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海盗们,将之前掠夺来的珠宝和金币装进一个个的木桶里——看来,在大闹银港以前,他们便已在海上开始了劫掠——接着,他们用糖粉、小麦穗和玉米将这些木桶填满,再把沉重的木桶集中堆进仓库,完成之后这一切之后,投降号就变成了一艘武装强大的英国商船。
“祝女王陛下长命百岁!”夏尼傻笑着说。
“白痴,女王早就死了,现在是德国佬当陛下。”瞎狗说。
“那就祝德国佬陛下长命百岁!”夏尼毫不在乎地修改了祝福。
克劳对这一切感到疑惑,但这不会持续太久,两个小时后,他们就遭到了海上巡逻舰的盘问。
与部署在殖民地的战舰不同,海上巡逻舰更小也更多,这种小型舰船造价便宜,特别适合在各岛屿间巡逻及传递消息。
由于葛德利上校及时的通报,英国殖民地的许多哨岗被激活,每一处通往另一区域的小岛上都设置了关卡,而要通过士兵的盘查,武力往往是愚蠢的选择——武力可以胜得了一时,却不可避免会暴露行踪。
在当时,就算人人都知道拿骚是海盗的老巢,却少有人能在拿骚找到一艘海盗船,这便是隐藏行踪的意义。
巡逻舰上的人向这边打着手势,示意鬣狗的船靠近岸边。
投降号缓慢地向东行驶着,在离岸半英里的地方抛锚,等待着巡逻队的审查。克劳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鬣狗会丢弃那些俘虏,也知道为什么亡命号要做如此伪装,他能看到不远处的小岛上,要塞的炮口中伸出的一排加农炮,它们正对着自己,仿佛随时准备开炮的样子。
一群人乘坐着小船,向投降号驶来。他们都带着白色的假发,身着红色的军装,领头的军官戴着眼镜,手里拿着一本沉甸甸的大本子,他看了看挂在船侧面的名字,然后翻开大本子,仔细检查。
鬣狗——此时他自称艾德船长,命令他勇敢的水手们将海军士兵扶上甲板,当那名戴眼镜的军官上来时,他一脸笑容地迎了上去。
“长官,您辛苦了,来尝尝我自己酿制的玉米酒!”亨利说着,恭敬地端上一杯酒,那名军官说了感谢,啜了一口酒,并将杯子放到了一边。他说道:“艾德船长,是吗?”
“正是。”亨利搓着手,陪笑地说。
“英勇无畏投降号……真是个奇怪的名字。”那人将大本子背在身后,装着饶有兴致的样子打量着船上的一切。克劳怀疑他识破了海盗的伪装,但亨利却明白那动作代表的意思。
登记船只,并如实申报货物、营收和税款,这是大英帝国每一艘商船应尽的职责。只是商人们往往会采取一些另类的措施来提高盈利,包括但不限于谎报营收、更换货物,以及……走私。
走私的船,是不会在《大英帝国航行商船登记簿》上留下船名的。
“尊敬的长官,我明白你的意思。”亨利笑着说,他卑微地弓着腰,然后暴躁地招呼手下为长官端茶倒水。接着,他献上了一个沉甸甸的箱子,那里面据说是一些非洲当地的服饰,但是鬣狗刻意上下摇晃了一下,好让长官听到金子发出的声音。
戴眼镜的军官心领神会,他的眼镜不是白戴的,那代表着他从眼睛到心灵都清晰如镜。
“你的商船,英勇无畏投降号,已经在登记簿上找到了。但我注意到,你已经欠了两年的船舶航行通行费了,你需要连同罚款补齐这笔费用,不然我不得不扣押你的船。”
“哦,天啊,已经两年了吗?我的好长官,你可行个方便吧,我们做水手的,一辈子都在外闯荡,一天,一个月,一年,有时候真就忘记了日子,只知道日出日落,月影星辰,哪里还晓得自己欠了谁多少钱呢。”鬣狗故意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说道。
军官靠在护栏上,点着了烟斗,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他无奈地说道:
“唉,我也知道水手的不易,可谁又知道我们这些军人的辛苦呢,走私和欠税的船只越来越多,长官就有借口克扣士兵们的军饷,瞧瞧,这大热天的,我们还要穿得严实,也不容易啊。”
“长官,我保证,在运完这批货后就去补齐这笔钱。”鬣狗信誓旦旦地说道。
军官看了看鬣狗,最后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
“检查一下货物。”他命令手下的士兵。“艾德船长,不是我多疑,只是职责所在,我还是要问一下,那是什么情况。”他说着,指了指船头的凹洞,那是被亡命号的炮弹轰开的伤口,但亨利显然不会这么回答。
“是海盗干的,我的长官。”鬣狗一脸悲伤地说道:“我们遇到海盗了,幸好,逃得快,只挨了几发炮弹。死了两个水手,还有一些伤员,其中一个的手都断了。”
“我的上帝啊。”长官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是一艘奥斯曼帝国的商船吗?”他问道。
“不……我想是威尼斯的,老实说,我还不太确定他们是不是海盗呢。”
“威尼斯的商人就是这样的性情,不过,他们还不至于做抢劫的勾当。你应该是碰上海盗了……我得登记一下……记得那艘船的模样吗?”
于是,亨利·巴斯克向军官描述了一艘中速的双桅纵帆船,船体为黄色,吃水很深,看上去已经载了不少货物。那船没有挂黑帆,而是在接近之时才发出劫掠的信号。
“我勇敢的水手们,掌握风帆的本领比他们强,我们逆风而行,这才甩掉了他们。不过,
即使海盗们得逞了,他们也会发现我们并没有值钱的宝贝。”鬣狗笑着说。“我们在西印度群岛采购了小麦和玉米,还有许多糖粉,打算拿去北美卖,这本是笔大买卖,因为那里还存在断断续续的战争,但在加勒比这个地方,这些东西就一文不值了。”鬣狗说道。
“的确,这是聪明的买卖,海盗们可不会花时间去跑商。但你们也失去了与海盗谈判的筹码。”军官说道。
“恕我冒昧,长官,我就没见过海盗会与人谈判,从来都是他们说了算。”鬣狗笑着说道。
“可怕的家伙。”军官感叹道。
“可怕的家伙,没错。”鬣狗点了点头。
这时,已经搜查完毕的士兵们前来汇报工作,他们懒懒散散,显然并没有认真仔细地检查货物。
“长官,我们查到了有七十桶货物,包括糖、小麦穗和玉米,还有二十桶朗姆酒。”士兵汇报道。
军官扬起眉毛,对鬣狗说:“你没告诉我你还要运酒?”
亨利赶忙摆手,笑着说:“长官,那些不是商品,是我们自己喝的。”
军官愣了一下,然而摇了摇头。“水手,都是酒鬼。”他说。
“长官,我们还发现有个断手的昏迷不醒的人,还有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头。”士兵补充道。
“艾德船长,解释一下。”
“那断手的人就是我刚说的受伤的水手。”亨利赶忙说,“他现在已经安定下来了,暂时没有什么大碍。那个老人是我父亲,性情暴躁,记忆力也差,今天遇到海盗受了刺激,见人就打,我们只好把他暂时关起来了。”鬣狗赶忙解释道。
军官琢磨了一下鬣狗的话语,觉得勉强说得通,于是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收队。
“艾德船长,不要忘记补齐税费,还有,嗯……对老人家好一些。”他拿着亨利送的盒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遵命,长官。”鬣狗像个绅士一样,优雅地鞠了一躬,他招呼水手们送士兵们离开了甲板,就像主人家送别客人离去一般。
当投降号驶离关卡要塞,进入一望无际的大西洋时,鬣狗才收起笑容,他一把抓下头上的三角帽,使劲拍打自己的脑袋,一边对无人的空气破口大骂。他的口中吐出各种肮脏的话语,似乎因为发生差一点露馅的意外情况而感到十分不满。
克劳一直默默看着这发生的一切,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他从未见过如此机智的水手和如此自然的表演,鬣狗高明的骗术深深地打动了他, 特别是他在危机时急中生智的表现,令克劳钦佩不已。
当投降号光明正大地离开了英国的实控地,穿过古巴和伊斯帕尼奥拉岛之间的向风海峡,鬣狗命令海盗们扬起所有的风帆,全速向东,朝着波多黎各的方向航行。
克劳的海盗生涯才刚刚开始,他没有受到特殊的待遇,而是与其他低级的海盗们一样,干着单调的粗活。鬣狗自打穿过海峡后,便很少走出船长室,切里琴科大副成为了海盗们的总管,他继续认真仔细、一丝不苟地调度全局。可惜,他是个黑人,不然克劳相信,即使是在别的领域,像切里琴科这样的人也一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而因为担心桅杆了望员在甲板上会无所事事,所以这位海盗大副,现在要求克劳做额外的清理甲板的工作。
克劳现在每天用抹布擦拭甲板,偶尔偷懒一下,便会被林奇臭骂一顿。他现在算是确定了,林奇一定有哗变的意图,他那双机敏的眼睛,在不断监视所有船员的动向,克劳作为亨利·巴斯克的“亲密友人”,自然难逃他的法眼。
但撇开令人揪心的哗变风险,最要命的是这趟海上旅程本身,虽然投降号作为海军五级战舰,拥有厚重的龙骨,但海军的维护并不到位,每当它挂满风帆全速前进的时候,免不了便会大幅度颠簸,这对于从未出过海的克劳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他会经常呕吐,以此来缓解那强烈的恶心感,但也会令他一天的辛劳毁于一旦。
夜里,克劳完成了手头的工作,正在甲板上休息,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船上的颠簸,但工作的劳累仍令他疲惫不堪。他趴在船舷的护栏上,静静地看着海面的波涛。他能听见船舱里传出的笑声,那是海盗们在玩纸牌。布林德和吉尔在其中,为自己的好运气而备受鼓舞。然而,他们是否知道牌桌对面的家伙在打着怎样的心思?
那么克劳是否知道呢?当亨利·巴斯克与他兄弟相称,他是否又知道对方打着什么心思?亨利这些天在干什么?他在研究那枚金币吗?
克劳忘不了那种诱惑的感觉,因此,他觉得亨利在此事上应该让他参与其中,否则,一切的殷勤都是虚伪的。
他看了看船长室紧闭的大门,心中充满了太多谜团:鬣狗、叛变的海盗、以及神奇的镶嵌在合金里的金币,这一切就如无数解不开的麻绳,缠绕在克劳的心中。克劳曾暗示自己,不要相信那些什么“伟大宝藏”的胡扯故事,但现在他已不会那样考虑。
宝藏一定是真的,否则怎么解释海盗的疯狂?而就算宝藏是真的,那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被金币选中了。”这是亨利说的原话,至少大概意思是这样吧。
那么,他决定好好利用这一荣幸,为自己争取主动。
首先,他要为波叔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