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所谓强者
“伊恩·海曼?”阿尔茫然地说出这个名字。
很熟悉,就好像他能够透过名字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一样。但是阿尔弗雷德心里清楚,他并不认识这个名字。若有说有什么使他对此产生了思绪,那便是其刻意的组合形式、虽是精挑细选却早已烂大街的主人公式的名字构成。不错,他确信这是个假名,而且是个喜欢读中世纪骑士文学的家伙所取的名字。
“没从,伊恩·海曼。”文森特说,接着又严肃地看向两人。“阿尔先生,路德。我不知道你们两人对‘强者’有何定义。但在我看来,我们都不属于‘强者’的行列。”
“连路德和你都不是强者吗?”阿尔惊讶地问道。文森特点了点头。
“所谓强者,除了有超凡的技艺外,更有如钢铁般坚强的意志,绝不会因为任何事而迷茫彷徨。阿尔少爷,显然你并未达到这一点。而路德与我,很不幸的,我们夹杂在宏大叙事与个人意志之间,更可悲的是,我们的成就由宏伟所浇筑,故而我们的意志理应服从宏伟,而非追求自我。这便是我们的软弱之处。路德无法接受这一点,所以他悲惨地失败,然后离去了。而我呢,我守着第二的名头,犹如腐烂的朽木,从此这世上再无激情可言,唯有苟延残喘的意志与被几近摧毁的自尊。”
“你应该意识到了,阿尔少爷。”路德轻轻地说。“瞧瞧你的这趟旅途,你一路走到现在,多么了不起啊!我真心为你感到高兴。然而,你也应该意识到了,在这里,你是无法成为理想中的阿尔弗雷德的。你被时代裹挟,在阳谋与阴谋间求生,哪里有一点探险家的影子呢?”
“与你相比,那位罗伯特先生无疑是一位强者。”文森特朝石盆那儿的罗伯特扬了扬头,“他看穿了一切,超脱一切,却依然相信自己,依旧我行我素……无疑,这才是真正的强者风范。而伊恩·海曼也是如此,只不过其背后有着更为庞大的意志,他一定会成为我们最大的对手!”
“世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路德摊开双手总结道。“强者,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扭曲的生物。”
阿尔沉思了片刻,看着不远处的罗伯特,看着焦急的卡斯特还有装模作样的安格,对路德和文森特说道:“我不知道那位伊恩·海曼是怎样的强者,但是我认为亨利·巴斯克可以对付他。”
路德和文森特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他们从未想过这样的景象。
阿尔没有解释,而是继续思考,希望完善他的观点。按路德的话来讲,强者便是世界上最扭曲的生物,那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海盗更为扭曲?他们鄙夷文明,劫掠文明,却不得不依附于文明,建制于文明,他们是最可怜的人渣,是最扭曲的生物,而亨利·巴斯克,无疑是这其中最出类拔萃的坏种!在这几个月里,阿尔始终认为,亨利船长的观念超乎常人,他是文明的寄生虫,而这便是这世上最为扭曲的事实。
“你是说……驱虎吞狼,是吗?”路德疑惑地问道,他还没有想到阿尔所想。
“我不看好,说实话,我已经学会不去看好任何人了。”文森特微笑着说。“不过,偶尔能有一场这样的谈话,对于已逐渐陷入撒旦之道的我而言也不错。”
“想要来练练剑吗?”路德挑衅地问道,但文森特只是摆了摆手。
“看啊,智囊们已经有了思绪,是时候继续前进了。”
在石盆边上,西班牙的安格大人刚与海盗卡斯特进行了一番“交流”。他们都讲西班牙语,但前者是本源,后者则是被强加。西班牙帝国最为辉煌的时期,为这出生天南地北的两人创造了交流的条件,尽管这番交流主要还是以争吵为主的。
“我说了,不学无术的臭海盗别在这里搞破坏!”安格气急败坏地叫道。
而卡斯特同样气急败坏:“看来你一直没有看清自己的位置,白人!”
“我是三船帮的合伙人,我贡献了‘船票’!”
“是啊,在我们的威逼利诱下!”
二者的吵闹动静越来越大,让一旁的罗伯特先生也陷入了焦虑。
“别吵!”他用西班牙语叫停了争吵,接着,如醍醐灌顶般,看向阿尔三人所在的方向。
“奥西里斯的胡子啊!”他赞叹地说道。
这时候,亨利·巴斯克、巴德老爷以及艾米丽也从外面的营地进到神庙里面来了。
“哎,他在那里!”艾米丽一眼就看到了阿尔,她挽起袖子,气呼呼地冲着他过去了。
“哎,年轻真好啊。”巴德老爷不住地感叹。“怎么样,老朋友,你们的研究有进展了吗?”
罗伯特点了点头,指了指因为被阿尔弗雷德莫名支走而大为光火的艾米丽。
“不是,是她身后。”罗伯特不等巴德老爷耍宝,便解释起来。“瞧啊,先生们,这座看似凋零的神庙,却隐藏着极为精妙的机关。我们险些忘记了金币的提示:赐光,这是所有行动的前提,唯有在光芒中,我们才能解答前人留下的考验。”
“可是这石盆里神庙也没有,我们在各个角度都照了光!”卡斯特大声反驳,却更加凸显了他的无知和愚蠢,见所有人都在仔细认真听罗伯特的解释,他识趣地闭了嘴。
“我曾去过埃及,见识过一些古老的文明。”罗伯特说,“诚然,那里人烟稀少,且并不显眼,如尼罗河一般,在吉萨的沙漠中随日月沉浮。但显然,那是古老的文明,代表着人类曾经辉煌的过去,他们的数学、工业、技艺,均有独到之处。在这里,我感受到了那时候的技艺。”
“你不妨把话说得再直白些。”卡斯特说。
“听好了,不学无术的蠢货,这话我只说一次。”罗伯特冷冷地回应道,接着继续解释,“在古埃及的沙漠里有一座神庙,我曾到过那里,并见识了数学与天文学的伟大结合。那座神庙非常精妙,每年,在古代的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生日之际,阳光会穿过缝隙,进入厚实的神庙中,穿透数十米的距离,照射到法老的雕像之上。仅仅,只是在那一天而已。”
“你是说……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卡斯特试探地问道。
罗伯特再也忍不了了,他举起拐杖,猛地一挥,把卡斯特打得口吐鲜血,碎掉的牙齿与血一道从他嘴里流出,这使他除了叫唤,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狂妄的台词。
“也许你的主子管不了你,但我可不会惯着你,庆幸吧,你还活着!”
阿尔为罗伯特的行为感到震惊,觉得罗伯特为了寻宝,似乎真的是不顾一切了,这便是文森特所说的“强者”。但同时,他觉得卡斯特的确应该感到庆幸,毕竟他们先前收缴了罗伯特的拐杖剑,那才是真正要命的玩意。
“瞧,不是时间,而是位置。”罗伯特用带血的拐杖,指着阿尔身后,那阳光照射下来的地方。
“两百年前的欧洲人,似乎也没有能力再现数千年前的天文学问,因而他们退而求其次,在这看似疏漏的地方建造了机关。是的,神庙的顶部并没有破洞,因为即使那里有漏洞,光线也会被外面茂密的丛林植被所遮挡,这光是从别的地方进来的,兴许,也是通过长长的管道,利用镜片的反射与折射原理,将光线引到这特殊的位置。先生们,在这里待了如此之久,你们有发现这光线可曾移动过吗?”
阿尔叹服于罗伯特的观察力,他抬起头来,顺着光线的来源去寻找,却因为太过刺眼的光芒而不得不避让视线。的确,那一道光柱是从天顶的通道里传下来的,至于通道里面的构造,就无人可知了。
“挖。”亨利·巴斯克简单地命令道,仿佛全然不在乎卡斯特的伤情。于是,夏尼带着几个强壮的家伙进来挖掘了。他们砸烂了脆弱的地板砖,发现那底下是已经完全风干的土质,这说明这一块地方并不与自然的地块相通。
过了许久,他们终于挖出了另一座石盆。无疑,这便是指向正确方位的答案。
“注意不要移动石盆,只把周围打扫干净。”罗伯特用手杖指着石盆说,夏尼怨恨地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亨利船长,指望船长能够压制一下智者的狂妄,但是亨利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反应。
海盗们只得照做,又过了许久,他们总是清理出了一片区域。罗伯特开始往石盆倒水,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倒水,把盆里堆积的污垢和泥沙全部清洗了出来。
“现在,让我们来‘滴血’吧!”
巴德老爷拿来了葡萄酒,朝石盆洞里倒去。与此同时,除他和艾米丽以外的人们又出现了幻觉,阿尔看到了金碧辉煌的神庙向着远方拓展了一条宽阔的走道,上面铺着红地毯,而在道路尽头,全身穿金的王者正等待着为他授勋。
“真是见了鬼了!”路德破口大骂。同时,文森特也闭上了眼睛,为刚才自己看到的景象而苦恼着。
“该上路了。”罗伯特满意地点了点头,其他人一拥而上,争相一睹洞中之物的指引。
“嘿,路德,你看到什么了?”文森特问道,路德看了看他,并没有立即回答。
“我想……我并不确定那是什么,那种感觉……”
“我明白你的意思。”文森特点了点头,“我明白,那是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显然,这幻想是在折磨心有执念之人。”
“折磨?那简直是最棒的感觉!”罗伯特兴奋地说。
“棒?我根本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巴德老爷说。
“我和老爷一样!感觉就连这宝藏都有事瞒着我,和阿尔少爷一个德行!”艾米丽气呼呼地说。
阿尔微微点头,记下了这一现象。随着参与者的增多,他大概能总结一些规律。对于无欲无求的巴德老爷和艾米丽,幻象并不会出现,而对于渴望功成名就的阿尔和罗伯特而言,幻象会显现他们内心最渴望的事物。至于对路德和文森特这些存在心结之人,幻象则会放大他们的痛苦,提醒他们苟延残喘的代价。
这是多么邪乎的事啊。尽管,麦哲伦的大名早已响彻全球,其名望是如此之高,以至于其平生所有作为,都被认为是圣人般的正确。但一路走来,阿尔已感觉到了异样,这些神庙的机关,这些靠着“滴血”来逐步推进的恶趣味,无不显现出邪恶的本相,就像……是的,就像海盗一样。也许,麦哲伦并不希望有人能找到那些失落的宝藏呢。
第二座神庙便这样成了过客,虽然它保留得完好无损,比起山顶那残垣断壁要华丽许多,却远没有引起人们的赞叹与热议。只因人心欲望的黑洞已经开启,便越发膨胀、讲究,到此地步已无法轻易得到满足。
有了赐光与滴血的妙招,他们在接下来得以不断深入密林,第三座、第四座神庙也如例行公事一般闯了过去,队伍的行进很是迅速,似乎是想在日落以前尽可能多的挖掘线索,阿尔弗雷德甚至来不及仔细观看每一座神庙内壁里的图画,只能根据脑中留下的残像,猜测那是流浪到此的人们日常生活的写照。
然后,第五座神庙给了他们完全不同的印象。
这是一座藏在密林深处的古希腊式建筑。长方形的结构由许多多立克圆柱支撑,与雅典卫城的古老建筑不同,这一座神庙建在了密林的盆地上。茂密的树木填满了盆地的剩余空间,无数藤蔓沿着神庙的柱子爬上了房顶,彻底掩盖了神庙的踪迹,也正因如此,虽然这座希腊神庙比之前的四座阶梯型金字塔要大得多,可却更难被发现,如果没有石盆里的箭头指引,想要找到这个地方,就像大海捞针一般困难。这里显得比之前的神庙都更残旧,就好像被建造者遗弃了一样,又或者建造者本人也忘记了这个地方的所在。
到了现在,没人再怀疑那骗子劳伦斯的确曾光顾此处。虽然他们无法想象,欧洲的水手要如何修建这般宏伟的建筑,但它绝对是欧洲的产物,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