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日

2021年4月30日，是节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而对于所有的会计从业人员来说，则是又一个需要辛苦奋战的工作日。

每当放假与月初同时出现时，楚知吾就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清早就来办公室处理做账，要么就中午不要休息努力工作，然而这次的五一劳动节假期比往年的要长，所以还有第三个尴尬的问题出现在了楚知吾面前。

每月月末的账务需要结转，如果像往常那样放个三天假，那么节后晚上一天结转也无所谓，可这次足足放五天，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想来也只能在这节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晚上加班加点了。

于是在4月30日这天，楚知吾7点不到就到了办公室里，将电闸打开，灯也全部打开，甚至打开所有窗户通风，将等会需要泡茶的水都烧开，才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打开电脑准备埋头工作。

当楚知吾再次从电脑屏幕面前抬起头时，已经是有另一位同事来到办公室了，只是想到月末加班的常态，这位同事也并没有大惊小怪，只是笑着打招呼道：“早啊小楚。”

好容易从账目和凭证中抽出身来的楚知吾也是笑着回答道：“廖姐早。”

跟楚知吾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们陆陆续续的都到了，财务工作嘛，女同事人数比较多，就楚知吾这个科室里，便只有他一个男的，虽然在领导和老师学生那里经常受气，但是在自己的科室里，各位同事还是对他特别照顾的。

只是月末大家都有压力，才没有在上班时间前闲聊一阵，扯扯八卦，都很快的进入了工作状态。等到8点30分，楚知吾准时将科室的大门打开，然而门外排队的学生已经从门口排到了楼梯口了，楚知吾略微瞟了一眼，心中一紧，看来又是从早忙到晚的一天了。

楚知吾对排在最前面的，明显学生模样的几人笑了笑，赶紧让开了门口，毕竟陈处长刚刚说过，要微笑服务嘛。

看着一瞬间涌到台前准备报账的学生们，楚知吾和同事们也早就习以为常了，忙不是问题，只要没有人胡搅蛮缠，工作还是好做的。

时间很快便来到了10点，楚知吾工作的柜台旁，突然勉强挤过来了一个人，轻声细语的说道：“楚知吾，能不能麻烦你到我们科来一趟？”

尽管这边还有学生正在排队等待，但楚知吾也清楚李妍不会没事在现在跑过来，毕竟忙的也不只他一个人，于是在请前来办理业务的人员稍等以后，快步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又从两个科室之间相互打通的门，来到了同样熟悉的另一个办公室。

最开始楚知吾通过招聘来到财务处时，便是在这个科室，结算科。当初在结算科加班的日子，哪怕到了现在，他仍然记忆犹新，辛苦是辛苦，但是简单，不用跟那么多人打交道，现在一来，还真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

办公桌后身材瘦小的李科长见到楚知吾来了，隔着厚厚的眼镜笑着跟楚知吾打招呼道：“小楚啊，叫李妍请你过来是想问一下，能不能今天先不做账了？这个月还有好几笔工程款要付，核算科再做账的话，怕是付不出去了。”

楚知吾一边跟办公室里其他同事点头示意，也看到了李妍和另一位同事办公桌旁将筐子堆得满满当当的记账凭证，这些都是她们今天的工作量，甚至只能在下午五点半之前处理完成，因为银行对公业务的网银付款系统，会在五点半准时关闭。

楚知吾看着这几大筐凭证，暗自咋舌，这么多凭证，哪怕是我在这也付不完了啊。这才回过神来，对着李科长点头说道：“好的，那我现在就去通知会计们，先把原始凭证收好，节后再处理，今天就不做账了。”

说罢楚知吾跟几位同事打了个招呼，便快步离开了结算科，必须得赶快说才行，不然那边做了账，等会又还得拿过来，这里堆着付不完，又影响账目结转，死循环了啊。

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楚知吾走到了办公室中间，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各位老师请注意一下，现在手上还有凭证的请赶快复核送到结算科去，今天就不做账了，不然付不出去又要打回来调账。但是还是正常报账，请先把原始凭证收在自己这里保管好，等到节后再做账。”

在同事们此起彼伏的肯定答复后，楚知吾也是略微松了一口气，同样是人，如果结算那边实在付不出去，这里做完的凭证到时候还需要调账处理，那就更麻烦了，与其那样，还不如大家都图个方便。

当然，这也只是个小插曲，这边该咨询的还是咨询，该收的凭证还是收好，只是暂时不用电脑进行账务处理罢了。

经过整整一天的忙碌，眼看着就要下班了，楚知吾也是不禁松了一口气，相信结算科那边的工作量应该也已经完成了，就等着下班后把账务一结转，这4月份的工作，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哪知道还是不能立flag，时间刚过5点一刻，便有个人急匆匆的跑进了办公室的大门，径直来到楚知吾办公桌的柜台旁说道：“楚科长，麻烦帮帮忙，这笔款项今天必须付出去。”

没错，年纪轻轻的楚知吾已经是核算科的代理科长，只是这头衔有几分虚实他还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当第一个人这么称呼他时，他还会有些飘飘然，但当第十个人这么称呼他时，他已经明白自己不过是挂了一个名头而已，待遇没有半分提高，事情却是多了无数，甚至这个科长到头来是不是自己的，都未可知。不过是一张画好的大饼罢了。

前来报账的学生们刚刚散去，同事们好不容易才休息一会，况且这时候做账，再复核，送到结算科，能不能付出去还真不一定了。然而这个来办事的老师又是出了名的难缠，但没办法，总不能硬着头皮把人拒于千里之外吧，毕竟要微笑服务嘛。

于是楚知吾点头说道：“汪老师您别着急，到底是什么款项这么着急付啊，你看这时候即便是我给你做了账，怕是也付不出去了，要不我先给您收着，节后再付出去呢？”

哪知这位三十来岁就已经有些地中海趋势的汪老师，一边摇着头一边低声说道：“不行，这是杨校长项目的保证金，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必须要到账才行。”

事关副校长，这要是驳了这位汪老师的面子，想必处长也免不了要挨批评，没办法，楚知吾也只得笑着说道：“要不您看这样行吗，您去结算科跟李科长沟通一下，如果他们那边能付出去，我就立刻给您做账。”

谁知这话一出，汪老师明显不高兴了，不满道：“我是到你们核算科来报账，怎么还要去结算科打招呼，再说这应该是你们内部沟通的问题啊，怎么还要我一个老师来跑啊？”

啊对对对，你说得都对，这就是我们内部的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明知道今天最后一天截止了必须要到账，怎么昨天不来，前天不来，上午不来，下午不来，非要等到银行关闭支付端口了才来。

当然，楚知吾也只是在心里抱怨了一下，毕竟请他去结算科也是从办事效率考虑的，既然这汪老师不愿意，那也没办法。楚知吾表情甚至都毫无变化的说道：“汪老师您先别着急，我也是怕耽误了您的事情，那这样，我现在去结算科沟通，看还能不能给您付出去。”

汪老师还是一脸不满意，把包重重的往柜台上一放，一副你不给我把事情搞定看我怎么到你们领导那投诉你的模样，楚知吾也不以为意，只是离开了办公桌往结算科走去。

说实在的，这种情况，哪怕是参加工作才两年多的楚知吾也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有些老师特别好说话，对待学生也好，这些报账的会计也好，那都是客客气气的。但有些老师则不一样，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对会计的工作丝毫不了解，但你不按他说的办，他就敢在你们这拍桌子骂人，也是这样的人见得多了，更黑暗的事情见得多了，楚知吾才对这给学校添砖加瓦的事断了念想。

但以楚知吾的性格，即便这汪老师如此咄咄逼人，他也不会刻意耽误工夫，也不是怕了谁，或是怕了领导训斥，毕竟他一个小小的工作人员，又不是真正的科长，怪也怪不到他头上。

何况这样怄气对谁都没有好处，楚知吾一边走也在一边琢磨着，这汪老师也是拎不清，你是要把事给领导办好，在我们这耀武扬威算是怎么回事，到头来事情办不好，就往我们这一推，定我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接着便又摇头低声自嘲道：“还别说，领导们还真就喜欢这种性格的，又会来事，只要你一天是他的领导，他就始终巴结着你。也都是这么些人跟着领导混得风生水起的，难怪这学校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啊。”

倒不是楚知吾出于嫉妒或是不满才有这样的想法，毕竟作为一个财务人员，判断一个单位好不好的指标还是很充足的。

来到结算科办公室，即便是马上就要到下班时间了，所有人却都还是低头忙碌着，楚知吾也不浪费时间寒暄，赶紧走到李科长的办公桌前问道：“李科长，校办的汪老师到了核算科，说现在有个杨校长的项目保证金要马上付出去，还来得及吗？”

李科长先是隔着他厚厚的镜片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然后又看了看仍在埋头苦干的李妍，表情严肃，但却是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怕是搞不赢了。”

看来李科长也知道这位办公室的汪老师有多厉害，然而时间上来不及他也没有任何办法，楚知吾和他都知道，这汪老师可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楚知吾灵机一动，接着说道：“要不开支票去银行进账呢？不走网银的话，总行的端口关了也没问题吧。”

李科长先是神情一动，片刻后却又转而沉了下去，摇头说道：“怕是也来不及了，现在即便开支票他自己送到银行去，银行也下班了。”

实在没办法，那迎接楚知吾和整个财务处的，怕就是那位汪老师的“滔天怒火”了，不过以楚知吾的性格，倒也没有逃避的道理，便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准备跟汪老师解释清楚，哪怕是有什么怨气，他也受着就是了，反正也习惯了。

然而刚回到办公室，便看到张副处长正和汪老师在柜台前有说有笑，想必是在刚刚这一段时间，汪老师已经去张副处长办公室“告了一状”了，只是以汪老师的级别，自然不好真的在张副处长那里拍桌子骂人，毕竟他是正儿八经的科级干部嘛，而张副处长呢，又肯定不会得罪这位经常在校长们身边服务的汪老师，两人倒是一团和气。

楚知吾快步走上去，先是冲着汪老师抱歉的一笑，再直接跟张副处长汇报道：“张处，结算科李科长那边说现在付不出去了，就是开支票送到银行去，估计都来不及了。”

汪老师的表情明显就不好看了，但张副处长还在这，他还是勉强忍住了，只是那脸色难看得，整个办公室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哪里惹到了这火药桶。

汪老师深吸了口气，然后这才放低了音量对张副处长说道：“张处，您看这个是杨校长的重点项目，还关系到学校学科点的建设，要是办不好……”

汪老师的话没说完，但是谁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要是办不好，这锅就得你们财务处背了。张副处长虽然面色有些不愉，但也没有发作，毕竟谁都不喜欢这样推卸责任的人，但谁叫这汪老师是领导身边的红人呢，张副处长也只得耐着性子，挤出笑脸说道：“汪老师您放心，这个事我来想办法解决。”

张副处长对着回到自己办公桌后的楚知吾说道：“知吾你先做账，开支票，我跟剑波行长沟通一下。”说罢张副处长就拿出手机离开了办公室，没过几分钟，又走了回来。

张副处长这才笑容满面的跟汪老师说道：“汪老师您放心，银行那边我也联系好了，您到时候直接拿着支票去学生活动中心那里，银行的剑波行长会在那里等您，您将支票交给他就行了。”

事情都给他办好了，哪知这位汪老师又迟疑了起来，说道：“只是……我应该不认识那位行长哦，要不请张处您安排哪位老师跑一趟？”

时间已经到了五点半，各位女同事都准备下班回家了，有的还要去接小孩，哪有功夫去给他送支票，结算科那边又不归张副处长分管，怕是也叫不动，这重任，自然就落到了楚知吾的头上。

张副处长便点了点头，对楚知吾说道：“知吾啊，那就辛苦你等下跑一趟，把支票交给剑波行长，没问题吧？”

楚知吾还能说什么，在汪老师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事要落到自己头上了，也只能点头回应道：“好的张处。”

听到这回答，汪老师这才满意了许多，笑着点头说道：“这才对嘛，楚科长之前还一直说付不出去了，还是张处您业务能力强，看来楚科长还得跟张处好好学啊。”

张副处长和楚知吾也都是笑着将这位汪老师送走了，张副处长这才回头又跟楚知吾说道：“辛苦你了知吾。”

楚知吾摇了摇头，赶紧将凭证做完，又去结算科开了支票，急匆匆的便往学生活动中心那里赶去，心中多少还是有几分不满。

这汪老师，事情办成了，功劳他就在领导那领了，要是没办成，就全往我们这推，也未免太狗了吧。这钱那可不就是付不出去吗，我可没这面子让人家银行行长跑这来等着，到头来人情是张处欠了，事都是我们办了，还落不下一个好，说不定汪老师还得在校长面前说我们办事效率低，这我找谁哭诉去。

这大热天的，楚知吾跑得汗流浃背，才赶紧把支票交给了银行的剑波行长，那位行长也是打了个招呼就赶紧把支票拿回去处理了，毕竟就像是校长之于财务处几位领导，对这位专门负责潭州工业大学业务的银行行长来说，财务处的处长不也算是他的领导吗，再怎么说也是甲方嘛。

累得气喘吁吁的楚知吾正准备慢慢走回办公室继续加班，却正好一扭头看到学生活动中心门口巨幅的LEd显示屏下方围了许多人。

屏幕上是略显熟悉的太空动画，以及让人一眼就难以忘却的简介，只是屏幕下方还用十分显眼的红色进行了特殊标注。

2021年5月1日，天堂度假村欢迎您的光临。

楚知吾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看到这里才反应过来，原来游戏明天就开始公测了，但我也只能等到深夜回去遛完砖头再摆弄那些设备了。

楚知吾抬头看了一眼光芒不再那么刺眼，但却仍旧热辣的夕阳，微微叹了一口气嘀咕道：“现在？打工人现在还得回去加班呢。”

背对着夕阳，不知身体和心灵哪个更疲惫的楚知吾，仍旧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的，迈着步子朝着办公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