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回溯

微信群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足足讨论了快两个小时，不仅敲定了提早到达的时间，更是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楚知吾也很久没有带着砖头在外面散这么久的步了，期间好几次砖头都累得趴在地上吐舌头了，楚知吾还是强行把它拖起来，只是速度放慢了不少。

等到意犹未尽的一人，以及筋疲力尽的一狗回到家时，已经差不多十点了，刚解开牵引绳，砖头就步伐沉重的往笼子里自己的窝走去，楚知吾拦都拦不住。刚洗完手，见砖头已经趴在笼子里睡觉，楚知吾恶作剧成功般的笑了笑，然后将客厅里的灯关上，走进小书房。

戴上虚拟现实眼镜，开机，等待，再到海浪的味道袭来，楚知吾已是渐渐习惯，而薇薇的突然出现，也再不能将楚知吾吓一跳。

还不等薇薇先开口，楚知吾就主动打招呼道：“薇薇你好。”

薇薇表现出近乎人性化的惊喜，笑容满面的说道：“楚先生您好，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吗？”

楚知吾还是犹豫了片刻，才笃定的说道：“我想进行回溯模式的游戏。”

薇薇稍微反应了一下回复道：“好的楚先生，还请您跟我确定细节哦。”

楚知吾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薇薇缓缓点头，开始与她确认回溯的细节，等到一切都按楚知吾记忆里的样子确认完毕，楚知吾的眼前再次变得漆黑，等到恢复明亮，楚知吾便感觉自己是刚从梦中醒来，还有些不清醒，尽管开着空调，但身上还是微微见汗，黏糊糊的不太舒服。

楚知吾习惯性的拿起手机看看时间，2020年10月3日上午8：03，还在朦胧状态的楚知吾随手在床上便脱去了t恤和内裤，就这么晃荡着往浴室走去，心里还不停抱怨着：潭州这个鬼天气，这都十月份了还这么热，这一天怎么也得洗两个澡，那就是要洗两身衣服，真是烦人。

水温还不算热，冲得楚知吾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自己正处在天堂度假村的回溯模式里，可感受着渐渐温热的水温，早上起床的生理反应，却莫名的有一种真实感，或许是实实在在发生过，才会显得如此真切吧，楚知吾不由得想到。

等到洗完澡出来，楚知吾便走到门口，将笼子里的砖头放了出来，在笼子里待了一晚上的砖头可是精神得不行，来回在各个房间里窜来窜去，而楚知吾则是坐在小沙发上想着为什么会回溯到今天。

薇薇此前说过，回溯只能回溯到一个时间段，而不能回溯到准确的时间节点上，只是楚知吾也没想到，竟然回溯到了距离父亲出事还有一个多月的国庆节期间。既来之，则安之，与其说楚知吾心中有所期待，不如说他心中还是惊慌莫名，他害怕天堂度假村的回溯不成功，也害怕回溯太成功。

想清楚了问题，楚知吾便习惯性的准备牵着砖头出门办事，当楚知吾拿起牵引绳，听到声音的砖头便又不知道从哪个房间里窜了出来，乖乖的坐在楚知吾面前，等待着他为它套上牵引绳。

假期的小区里总是安静的，这种长假大多都会扶老携幼的出去游玩，只是对楚知吾这样一个宅男来说，开车往外跑一趟，那真的比上班还累。而兴高采烈跟着楚知吾出门的砖头，也并未想到这次的散布，与以往不同。

从排便结束的畅快，到肆意漫步的消耗，再到火辣阳光的直晒，最后到精疲力竭的躺平，砖头十分疑惑，平常出来上个厕所，在小区里走上一圈就要回家的楚知吾，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而楚知吾则是自认为和平常一样，天气好便带着砖头多走走，一边想着天堂度假村的事，以及这一天的不同，不知不觉，就又把砖头遛成一条赖皮狗了。回过神来的楚知吾无奈的笑了笑对着砖头说道：“这次可真不是恶作剧了啊。”

砖头不明所以的呜咽了两声，楚知吾没有办法，便赶紧带砖头回家了，在太阳下蔫儿的不行的砖头，一回家进了空调房里，就再次生龙活虎起来，虽然没有继续窜来窜去，但也会在家中摇着尾巴巡逻。

楚知吾坐在小沙发上拿起手机看了看，这才九点半不到，便又习惯性的走到小书房打开电脑，准备守卫两把世界树，谁知第一把不过十五分钟就胜算全无，倒是第二把十分胶着，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有哪一方显露出胜势，正当楚知吾玩得投入时，叮咚，门铃响了。

杀红了眼的楚知吾此时哪顾得上这个，想着或许是快递一般会放在门口等会再去拿就好了，谁知不到一分钟，楚知吾又听到了门铃响起，叮咚叮咚。这才无奈的按下暂停键，暂时退出了游戏，快步走到门口将门一打开，外面正戴着口罩的父母，正提着几大袋的蔬菜、水果、饮料、零食，等到楚知吾打开门，母亲随口说了一句：“还没起来啊？”便提着几大袋东西放进了门，但却门也没有进。

而楚知吾的父亲则是默默的在母亲身后递过来其他的东西，刚刚杀红了眼的楚知吾，看到眼前这一幕，却是实实在在的红了眼眶，父母看到了楚知吾眼中的泪水，却还以为是睡眼尚且惺忪，父亲也温和的提醒道：“放假了也别睡那么久，还是要起来吃早饭的。”

楚知吾再也按捺不住心情，泪水瞬间就从眼中滴落，这才回过神来，低着头赶紧从母亲手中接过沉重的塑料袋，借着放东西的功夫偷偷用t恤的衣袖蹭了蹭眼泪，略微哽咽的开口说道：“爸妈，要不中午就在这吃饭吧？”

楚知吾的母亲却像是没听到他的提议一般，略显责备的说道：“在家里要多喝水，喉咙都哑了，知道吗？”

楚知吾清了清嗓子，背过身去把脸上擦了擦，这才站起身对着门外的二人说道：“晓得了，你们进来坐吧，中午就在我这里吃饭算了吧？”

可楚知吾的母亲却并没有进门的打算，只是摇头说道：“我和你爸在家里煮了饭，菜都准备好了，放在那里怕坏了。”

还怕楚知吾担心，补充了说道：“放心吧，我们这段时间都没到外面去吃饭，都是在家里自己做饭吃。”

原来的楚知吾听到母亲这么说，也不会再试图挽留，只是会叮嘱父母注意安全，便由得他们回去了，但此刻的楚知吾却直接光着脚就出了门，几乎半拉半推着自己的父母，让他们终于迈过了这道门槛，站到了房子里。

楚知吾在父母背后，眼泪再次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但却是不容反对的说道：“今天中午就在这吃饭了，也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楚知吾的父母没办法，这才不得不进了家门，父母赶忙把鞋子脱了，不愿意踩脏了家中的地板，但楚知吾在鞋柜里翻了半天，才找到那两双刚搬来时，特意为父母准备的拖鞋，只是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以来，拖鞋都没能发挥出它的作用。

楚知吾心中一阵自责，恨不能扇自己两个耳光，但又担心身旁的父母，便只得把一切都按在心里。楚知吾的父母换好了拖鞋，砖头却又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与楚知吾和他父亲不同，楚知吾的母亲是有点怕狗的，在父亲拉起砖头的两只前爪跟它玩闹起来的时候，母亲却是早早的躲开了，坐到了餐桌旁的椅子上。

楚知吾当然知道父母对砖头的差异，走到厨房，笑着随手抹了一把脸，给父母泡了两杯茶端出来，再把门口一袋一袋的东西准备拿到厨房里，看到楚知吾在拿东西，母亲却是不容他拒绝，就自己又起身提起了两个大袋子往厨房里走去，楚知吾知道阻拦不住，只得将所有东西都一次性拿了起来，一步步挪到了厨房里。

然后对着客厅的父母说道：“爸妈，你们坐到沙发上去休息一下，我就来把电视打开。”

就这样，楚知吾的父母才在小沙发上坐下，只是父亲坐在这一头，母亲坐在那一头，父亲在这头和砖头玩得不亦乐乎，母亲却是又拿起了纸巾，将茶几上、地上的污渍擦了擦，然后扔到垃圾桶里。

楚知吾走过去把电视打开，又把刚刚父母拿来的零食都拿到了茶几上，这才走到厨房里准备午饭，但直到此刻楚知吾仍旧时不时的看向正和砖头玩闹的父亲，这一切太真实了，真实得令他难以置信，但他却更害怕了，害怕这一幕结束时自己该如何自处。

处理食物的楚知吾很认真，也很仔细，切肉也好，切小菜也罢，速度都不快，或许是他潜意识里也想将这一刻无限拉长，在将母亲赶出厨房好几次后，饭菜才都备齐，满满一大桌的菜，有些做得早的可能都快凉了，但父母却是执意等楚知吾干完了所有的活，才一起动筷。只是砖头今天就没有加餐了，只有足量的狗粮给他安排好，让他在笼子里飞快的吃完了。

刚把饭盛好端出来的楚知吾，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跑到厨房里一阵翻找，才找到一瓶早早就拿过来，却从没打开过的红酒，绞尽脑汁把瓶口打开，这才又拿了两个杯子出来，对着父亲说道：“爸，今天中午我陪您喝两杯。”

这下却是让楚知吾的父母诧异了，要知道往日里楚知吾劝父亲少喝点酒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就连过年过节的，都难得见楚知吾自己开口要喝两杯，今天突然说要喝酒，怎么不让父母惊讶。

父亲先是惊讶，后又笑着问道：“怎么，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们？又准备了这么一大桌子菜，又想喝两杯的。”

听到楚知吾的父亲这么说，母亲的眼睛也亮了起来，附和道：“是啊是啊，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谈恋爱了？”

听到这些，楚知吾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酸楚，深吸了口气，但还是老实说道：“哪有妹子看得上我啊，这不是庆祝国庆嘛，喝一点高兴一下。”

楚知吾的父母闻言也有些失落，但又马上调整了过来，父亲更是点头笑道：“好好好，那就喝一点，哈哈。”

楚知吾给父亲倒了一大杯，正给自己也倒着呢，母亲却说道：“少倒点，等下又喝醉了说我们看你笑话。”这话一出，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以楚知吾的酒量，确实可能是三人中最差的一个，但今天的楚知吾却是执拗的把酒倒满，不服输的说道：“醉就醉嘛，反正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关系。”

三人这才一边吃饭一边聊了起来，多是父母问，楚知吾回答，有生活中的事，也有工作中的事，一餐饭吃了快一个小时才吃完，楚知吾刚想把碗收到厨房，哪知道母亲却是麻利的端起了菜碗就往厨房走去，还潇洒的留下一句：“反正你们爷俩酒喝得慢，你就慢慢喝点，我来收拾。”

楚知吾自忖一杯半肯定是有了，都有点醉意了，但却还是遭到了母亲的轻视，这才无奈的看了父亲一眼，父亲哪能不明白，端起酒杯与楚知吾的酒杯轻轻碰了碰，两人不约而同的又喝得大口了一些。

酒过三巡，楚知吾的父亲见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碌着，才关切的看着楚知吾问道：“知吾啊，是不是最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楚知吾心中又是一阵酸涩，连忙摇了摇头说道：“没事啊爸，可能是最近上班有点累。”

父亲却是眉头微皱，低声说道：“你是我儿子，我还能不知道？是不是感情遇到什么挫折了？那你不要担心，咱们老楚家的男人啊，都有讨好老婆的命，你看你奶奶，看你妈，再说了，我儿子这么优秀，将来啊，肯定会有更好的小姑娘中意你的，我跟你妈就等着抱孙子呢。”

听到父亲这么说，楚知吾的难过却是再也按捺不住，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但父亲却没有出言阻止，只是看了一眼厨房，知道楚知吾的母亲还没注意后，便又坐近了，轻轻的拍着楚知吾的后背。

好一会儿，楚知吾才缓过来，再抬起头时，眼泪鼻涕已经流了满面，这才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纸巾，将眼泪擦干，又擤了擤鼻涕，看着眼前的父亲，倔强的侧过头，却又强忍着内心的酸楚把头扭回来，说道：“爸，我没事，就是……就是有个朋友的父亲走了，我……我有点害怕。”

楚知吾的父亲先是一愣，却又豁达的笑了起来，再次端起酒杯，与楚知吾的酒杯轻轻一碰，楚知吾赶忙拿起酒杯，跟父亲一样，将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楚知吾的父亲这才接着说道：“知吾啊，爸妈的年纪都不小了，生、老、病、死，这都是人生必须经历的事情，害怕这个做什么，倒是我啊，不想像你王叔叔那样，也担心你啊，吃不得那些苦，怕是我到了那一天，你就真的害怕了哦。”

楚知吾父亲口中的王叔叔，是父亲的好友，但去年却因为突发疾病，只能卧床，近来状况才好些，可却仍然不能自理，需要有人时刻照顾。

楚知吾这才借着酒意反驳道：“爸您说什么呢？”

眼见儿子心情恢复了些，楚知吾的父亲才故意的说道：“那可不是吗，俗话说得好，久病床前无孝子，是够折磨人的啊。”

楚知吾不做声，只是又给父亲和自己倒了一杯酒，父亲见楚知吾倒是不显得那么难过了，反倒是有些生气了，目的已经达成了，才再次豁达的笑道：“你爸这一辈子啊，幼时吃过点苦头，但到了今天也算是吃得放心，住得舒心，玩得开心，早就琢磨透了，万一将来真有那一天啊，要说担忧嘛，那肯定是有担忧的，毕竟放心不下你，也放心不下你妈，但是只要你好好的，还能把你妈照顾好，你爸啊，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楚知吾知道，若不是借着酒意，父亲也不会与他说这些，也不会说什么遗憾、担忧之类的话，但真的从意外去世的父亲口中得知他的想法，楚知吾的眼泪还是再次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而低着头的楚知吾没有看到的是，轻拍着他的父亲，眼眶也不禁湿润了，多少年了，父子二人却从未如今天一般畅饮，畅聊，父亲心中有许多话，但最后却只化为一句一句的叮嘱，再细说，又好像什么话都已经说了。

楚知吾的父亲略一抬头，吸了吸鼻子，这才又拿过来几张纸巾递给楚知吾，笑着说道：“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楚知吾这才默然抬起头，擦干了眼泪，一边陪父亲慢慢的喝着酒，一边跟父亲聊着那些从未聊过的事情和想法，这一个午后，真的如同被无限拉长，直到母亲收拾完餐桌，一家人又坐在沙发上随意的看着电视，聊着天。

喝了不少酒，脸都有些红了的父亲，坐在沙发那头，还在跟砖头玩耍着。坐在那头的母亲，则是看了看电视，又看了看逗狗的父亲，略显嫌弃的笑着。不胜酒力，身体发热，满脸通红的楚知吾，坐在沙发中间，打着酒嗝，低声的嘟囔着，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幸福的笑着，缓缓的睡着了。

滴滴。

等到楚知吾再次醒转，虚拟现实眼镜下的眼睛早已红肿，流下的泪水甚至把衣服的领口和胸口都打湿了，他想再次回到刚才重塑的画面，他想，他无比的想，但当他坐起身子想再次进入天堂度假村时，父亲的话语却仿佛言犹在耳。

“万一将来真有那一天啊，要说担忧嘛，那肯定是有担忧的，毕竟放心不下你，也放心不下你妈，但是只要你好好的，还能把你妈照顾好，你爸啊，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楚知吾不禁弯下身子再次痛哭流涕，张着嘴巴，却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良久，楚知吾才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随意的把眼泪鼻涕一股脑的擦在衣服上，喃喃自语道：“果然啊，哪怕再真实的场景，都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过去，这痛苦就像是一根刺，深深的扎进了我的心里，却也是因这一根刺，我才变成了今天的我。”

楚知吾苦笑着摇头，心中的幻想已然破灭，但希望却再次被唤醒，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5月7日00：18，而打开日历，却恰巧发现本周唯一一个休息日，5月9日，正好是母亲节，似是冥冥中注定，一时间楚知吾不由得百感交集，打开微信给母亲发信息道：妈，礼拜天休息，中午来我这吃饭吧，我最近在网上学了几个菜，您也来试试我的手艺。

楚知吾这才回到房间冲了个澡，洗漱了一下便上床睡觉，虽然心有所想，却是一夜无梦，踏踏实实的睡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