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葬海
一行人刚走出林地，白长老和莫净煊就从屋里迎了过来，与之前相见不同的是，大家可都知道白长老是什么人物了，水系魔法师们赶忙凑了上去讨教，众人并没有急着离开这个让他们有喜有忧的壶梁岛，而是在壶梁岛外围的屋子里，过了一夜。
秉烛夜谈，白长老看到这么多年轻人崇拜的眼神，也是难得的说了许多往事，从武岩山到壶梁岛，再到整个中州大地，说得最多的，就是年轻时到处行走遇到的事，说得最多的，也是年轻时游历四方时碰见的人。
“其实年轻时，我们去过北凛，也去过千岛，见识过与中州迥异的环境，见识过其他地方的魔法，其他地方的魔兽，也见识过其他地方的人，哪怕是地大物博的中州，哪怕当时的我们已经算得上有些见识，也仍然惊叹于他地的风土与人情。”
“白长老，还请您详细说说，那北凛如何，千岛又是如何？”
白长老悠然一叹，接着说道：“北凛环境险恶，较之中州更是险恶了无数，但魔兽，魔法材料之多，效用之强，也是远胜中州的。这些年来，我也常常在想，是不是当年去北凛时，我们风头太盛，不懂收敛，让北凛人对中州心生忌惮，才引来了那天大的祸事。可有个人说了，北凛与中州近在咫尺，北凛风气剽悍，时常有跨境欺侮的事发生，这些事，也是我们在游历到两地交界处才知道的。当时他就说了，‘今日北凛敢犯边，来日就敢哄然南下，我们既然要去，就得打得这些北凛年轻人抬不起头来，让他们心中忌惮，能拖一天是一天，或许等到他们真忍不住大举进犯时，我们也已有了一战之力。’没想到真让他说中了，那年北凛南下时，我们还真成了抗敌的主力。”
说罢，白长老看了看楚知吾，众人的目光也跟着白长老看向了楚知吾，倒是让他有些难为情了，毕竟师父在他心中的形象，可没有其他人评价的那般光辉伟岸。
将北凛风光和战事一笔带过之后，白长老又跟众人聊起了千岛，众人很明显的察觉到，相较于北凛，白长老明显是对千岛的印象好上不少。
与北凛迥异的环境，让千岛除了天气炎热以外，人也格外热情，对于中州过去的白长老等人，也没有北凛那样的敌意。
“千岛与中州，其实是关系不错的，千岛民风开放，人人热情，特别是千岛火系魔法师众多，性格直爽，别说是我了，就连某个人，那都招架不住。相较于更远处的帝洋和冰极，千岛与中州的关系，也算得上是守望相助了。不过此次千岛求援，却是透露着一股蹊跷……”
众人本来听得好好的，甚至连白长老说的某个人，都心领神会的意会到了是哪位，不约而同的又看了楚知吾一眼，但听到千岛求援时，却是齐齐一怔。
“师父，千岛求援？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图图在一怔之后，将众人心中的疑惑也问了出来。
白长老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但是看着眼前刚从壶梁岛上九死一生走出来的年轻人们，白长老也收下了将他们当小孩子看待的心思，沉吟片刻后说道：“按理说，本是千岛和帝洋之间，一些扯不清的旧事，要么说开了，要么谈好了，也就罢了，可听说此次帝洋倾巢出动，似乎是要一举攻下千岛了，所以千岛有人来中州各大势力求援。”
众人恍然，没想到刚听说千岛的风貌，竟又得知了它受袭的消息。
图图担忧的看向白长老，接着问道：“师父，那您会去支援千岛吗，或者我爹娘他们，武岩山的其他长老们，会去千岛吗？”
白长老一言不发，沉默了良久，最终却是摇头道：“此事尚有些疑惑，山中并没有拿定主意，何况千岛也并不弱小，所属范围之大，环境之复杂，也不是帝洋说侵吞就能侵吞得了的，只是据千岛来信所说，他们三番五次主动与帝洋联络，却都是石沉大海，不免让人猜测，帝洋的动机究竟是什么，这些就不是你们年轻人该担忧的了，留给我们这些老家伙去琢磨吧。”
众人似懂非懂的点头，白长老也是揭过这个话头，与众人聊起了魔法修行，整整一夜。
等到太阳从海面上升起，与白长老畅谈了一夜的楚知吾等人，这才恋恋不舍的准备离开，白长老和莫净煊将众人送到了海边，也不见他吟唱魔咒，海水到了众人脚下，就忽然逆转了方向，如同梯台一般，将众人送向了船只所在的位置，看得众人又是惊奇不已。
壶梁岛一行收获颇丰，再加上昨晚与白长老聊了一整夜，船上的众人就各自冥想修行，总结经验去了。从南麂镇去壶梁岛时用了三天，回去倒是只用了两天，武岩山的大船晃晃悠悠到了南麂镇后，众人也到了分别的时刻。
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大家早已不分山海盟与武岩山，只是到了离别时刻，才格外怅然，尤其是姑娘们又多，难免不舍的情绪表达得格外汹涌，倒是男子们，一个个早相约武岩山或山海盟一聚，倒是并没有怎么惆怅。
各有使命，终须一别，不论是山海盟的弟子们，还是武岩山的弟子们，都需要回山复命，只是这次，由于南麂镇离武岩山更近，武岩山的弟子们在图图的带领下，将楚知吾等人送上了回程的船，这才启程回山。
有着向雷和方均的插科打诨，离别的失落总算是被他们二人打破了，山海盟的楚长老与弟子们，也开始聊起了此次壶梁岛一行的感悟来，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更大的危险，已经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夜里，航船正缓慢的向山海盟的方向行驶，而海岸边却有几艘舢板，正悄然向众人所在的航船靠近，速度极快。
轰隆！
航船仿佛被浪头打得一侧，就连冥想的众人也因此中断了修行，纷纷出船舱彼此察看，见大家只是有些跌撞，这才放下心来。
然而从未晕过船，此时也被猛烈的浪涛打得晕头转向的方声声，忽然看到了小蛇的动态，脸色一变，连忙喊道：“不对！大家戒备！”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比先前更大的浪已然撞到了船上，要不是匆忙之间万山和方均使用黄沙包裹住众人，这下非要给众人撞出个好歹来。
然而大海之上，船上又大部分都是水系魔法师，哪里有在船舱里遭受攻击的道理，在楚知吾点头同意过后，水系魔法师们纷纷出了船舱，哪怕是在甲板上，也要给让来犯之敌见识见识他们的厉害，而楚知吾、万山、方均则是在船舱里，毕竟在大海上，别说楚知吾这个火系魔法师了，就连万山和方均这样的土系魔法师，都没什么发挥的余地。
水系的众人走出船舱以后，猛烈的浪涛迅速就平静了下来，刚刚还波涛汹涌的海面，似乎一瞬间就温驯了下来，只是过去了好长一段时间，楚知吾都不见外出的众人回来，就开口对万山和方均说道：“你们也去帮忙吧，我一个人在这没问题的，争取帮他们早点解决了，早些回船舱里来。”
万山和方均沉吟了片刻，刚想一个人出去，一个人留在这，却忽然察觉到四周一片寂静，根本来不及吟唱魔咒，整个船舱都被黄沙包裹住，接着就是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楚知吾三人哪里知道，并不是方声声等人出了船舱以后，将局面控制住了，而是他们所有人，都被迅速限制住了，别说施放魔法，就连开口示警都困难，即便是方声声的小蛇，在这样的魔法面前，也是无能为力。
要不是万山和方均在千钧一发之际意识到了危险，就这一下，就能让船舱内的三人，毙命当场。而回程的船，也在这一击之下，分崩离析，变成了无数碎片，漂浮在了海面上。
郭修平与钱卜印正站在海面上，如履平地，看着眼前的土球，两人眼中俱是不屑，郭修平更是直接侧过头对钱卜印说道：“卜印啊，那些弟子们，都安置好了吧？”
钱卜印点头答道：“盟主放心，那些弟子们都暂时昏了过去，咱们安排了两个人用舢板将他们送往岸边去了。”
郭修平肯定的点了点头，对着钱卜印笑道：“如此便好，那可都是盟中的精锐啊，将来山海盟的发展，还得靠他们年轻人。想来这土球之内的，就是那小子和另外两个土系弟子了吧？”
钱卜印的笑容越发谄媚，胜券在握道：“据南麂镇那边的消息所说，这土球里的，除了那人以外，就只有两名土系弟子了。”
郭修平哑然失笑，接着却是忽然眉头一皱，说道：“两名土系弟子，其中一个无妨，另一个却是老方的儿子，要是可以，还是放他一马吧，毕竟也是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钱卜印眼神之中尽是钦佩，心中却尽是鄙夷，只是口中却还是说道：“盟主宽厚，卜印定当遵从。”
钱卜印看了看不远处几个隐藏在夜色之中的人影，轻轻的点了点头。
葛铎看着眼前的土球，眼中一片冷漠，他并非不记得那个在山口镇一见的年轻人，也并非觉得那样的年轻人该死，只是身为北凛暮雪城，早早安插在山海盟的钉子，葛铎知道，年轻人是那个人的徒弟，那么在北凛人心中，他就有了必死的理由。
见到钱卜印点头，葛铎压下了心中的几分茫然，低声跟附近的几人吩咐了一声，开始吟唱魔咒。
海水如同倾覆的天幕，狠狠砸向黄沙形成的土球，土球顷刻间四分五裂，终于是露出了船舱的木板，以及木板上的三人。
“你们是什么人？山海盟的船也敢偷袭？现在离去，我们尚可当作无事发生，免去诸多事端！”
楚知吾在危险来临时，早就尝试过施放魔法，可仍然处在载灵副作用中的他，根本无法施放任何魔法，此时此刻，除了色厉内荏的严词警告以外，他已经没有任何能做的事了。
葛铎再次见到楚知吾，心中还是泛起了一丝涟漪，不免想到，要是这样的年轻人，生长在北凛，该有多好，紧接着，他又否定了自己，这样的年轻人要是生在北凛，不是被那股凶狠同化了，就是早就死在了北凛的成长之中。
葛铎吟唱魔咒的语速并没有丝毫迟缓，而隐藏在海面上的郭修平和钱卜印，也看到那破烂的船板上，尽管三人都似是有些外伤，但却没有一人昏迷了过去，眼神之中更是有着拼死反击的斗志。
眼见葛铎等人并没有交涉的意思，方均面容一肃，似是从未这么严肃过，对万山说道：“老万，我们两兄弟，这条命在壶梁岛上，就被长老救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这一次，该是我们豁出性命，保全长老的时候了。”
万山看着方均，更是直接慨然一笑道：“那还用说吗？这一因一果，真是有趣，要不是在壶梁岛上得了这黄沙，想必今日你我二人拼死，也怕是护不住长老了。”
楚知吾听出了二人话中的意思，开口道：“你们二人说什么呢，我是长老，哪有让你们独自对敌的道理？”
方均和万山二人却是相视一笑，不约而同道：“就是知道长老你会冲在最前面，我们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楚知吾还要开口再说，却见二人挥手一招，黄沙再次聚拢，将楚知吾包裹得严严实实，一股巨力涌来，黄沙更加凝实形成的小球，带着楚知吾向海岸边飞速滚去，哪怕是楚知吾此刻心急万分，可在黄沙土球之中，除了不断翻滚，却是连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葛铎等人见状，刚要起身追向土球，却感觉到身体猛然一沉，原来是船板之上的两人，重力术已至。
没有了黄沙，万山和方均似乎不再有了之前的各种能力，却又让他们自己，变得格外不同，与刚从山海盟出发时，更是天差地别。
哪怕是置身无边的大海上，万山更是丝毫没有畏惧的吟唱道：“撼动大地的阿尔斯楞，以万山之名，请让土石如瀑，埋葬我的敌人！落石！”
凭空出现的土石，夹杂这无匹的重力，狠狠砸向葛铎等人，然而北凛的好手，又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万山的土系魔法击溃。
几人更是无需言语，有人施放水系防御魔法，抵挡落石术的攻击，有人施放攻击魔法，攻向准备将他们拖在这里的万山和方均。
“修整大地的付睿思，以方均之名，请守护我和我的朋友。”
尽管葛铎等人配合默契，但万山和方均一攻一守，哪怕只有两人，也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葛铎当然知道此行的目标是谁，哪怕是钱卜印有所指示，他也知道此时不能再留手了，当即朝身旁几人递去了一个眼神。
霎时间海浪滔天，瞬间就要将二人淹没在无尽海水之中。
“修整大地的付睿思，以方均之名，汇聚厚土成为坚壁，抵挡一切攻击！千仞之壁！”
海浪冲刷着凭空出现的山壁，仅仅是一片山壁，却任凭怒涛拍击，也不动摇分毫，而在方均极力抵抗的同时，万山也没有闲着。
“撼动大地的阿尔斯楞，以万山之名，释放大地之怒，毁灭我眼前的一切！崩山裂地！”
茫茫大海上，如同沙砾一般的二人，一个似是要裂海分江，一个似是要力挽狂澜，土系魔法攻和守的极致，在二人身上展现出得淋漓尽致，大地的厚重与怒火，也在海上爆发，饶是葛铎等人，也不得不对二人心生敬意，而倾力之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偏偏这里，是水系魔法师无比强势的大海之上。
万山，来自山海城南五百里外，一个叫附海镇的小镇，小镇大多人靠海为生，跟山海盟一样，绝大部分人都是水系魔法师，然而万山，却是小镇上罕有的土系魔法师，自小生长在海边的万山，却从未对大海有多么向往，反而是对不知多高的高山，心怀敬畏。
镇上的老人告诉万山，其实海里也有山，甚至说不定比小镇西边的山更高，万山不信，凭着一股子执拗，哪怕不是水系魔法师，也要潜入海里，去看看海里的山有多高，身为土系魔法师的万山，当然是失败了，可自此，他心中也多了一颗，登山的心。
方均，海神山方家的长子，身为山海盟副盟主方崎石的长子，自幼就有方崎石的严格教导，然而与自己的弟弟不同，方均的目光，不在于土中的金石，而在于大地的厚重。
饶是在以金属专精为主的海神山方家，方均也从未试图走那条家族中人人皆走的道路，他并不是想要另辟蹊径，而是在他心中，保护自己的家人和朋友，远比那声名远播的金属专精来得重要。
只是久而久之，在山海盟中，也不受自己父亲待见的方均，慢慢变得隐形起来，强大的山海盟之中，师兄弟们无需他的保护，这让方均似是毫无用武之地，也让他越发不受父亲的喜爱。而他那个在金属专精的土系魔法上，得天独厚的弟弟，当然也成了家族的宝贝，不论是修行进境，还是魄力，都似乎要远胜他这个身为长子的哥哥。
对此，方均只有欣慰，从无半点嫉妒，甚至他甘于平凡，自觉在山海盟里，当一个普通弟子也不错。
然而就是这么两个胸怀志向，刚刚踏上青级的修行之路，还未发光发热的大好男儿，却在这不知何时何地的一夜，为了保护他们的同伴，拼死奋战，直至葬身大海。
黄沙之中翻滚的楚知吾，尽管不能说话，但也已经泪流满面，壶梁岛上的黄沙，将二人的心与志向，映照得无比清晰，也将二人奋战到最后的身影，纤毫毕现的展现在楚知吾的眼前。
在两人葬身于大海的那一刻，黄沙也似乎耗尽了力气，汇聚成一颗普普通通的石子，被仍然晕头转向的楚知吾握在手心。
当楚知吾漂浮在临近岸边的海面上，清醒过来时，就已看到早早来到这里的郭修平和钱卜印，两人甚至未作任何掩饰，毕竟从刚才的埋伏不难看出，楚知吾肯定是有伤在身，甚至是连魔法都施放不了的重伤。
看到二人，楚知吾先是一愣，刚想开口求援，就立马意识到了不对，满腔怒火和怨毒，都在眼神之中倾泻了出来。
“卜印啊，我们的执律长老，可真是思维敏捷，都不用我们开口说，就猜到了大概。”
“这小子再厉害，又怎么逃得出盟主您的掌心。”
嚣张的胜利者在眼前耀武扬威，而楚知吾则是用尽了一切手段，都不能施放魔法，从愤怒、怨恨，到失落、茫然，也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你一个外来的小子，就由我亲自出手，也算是为山海盟痛失的两位青年才俊，陪葬了吧。”
说罢郭修平再不与楚知吾多作言语，开始吟唱魔咒，直将楚知吾击入海中无尽深渊。完事后更是对身旁钱卜印笑道：“这下，就等着山海盟变天易主了。”
“盟主高明！”
楚知吾当即昏死过去，可不论是郭修平、钱卜印，还是楚知吾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是，在郭修平的水系魔法，轰击到楚知吾的一瞬间，海面上的火元素猛的一震，自发的护住了楚知吾受到的攻击，只是让他昏死过去。
而在楚知吾失去意识，陷入深海之时，一颗不知何时被他放在腰间的珠子，散发出了淡蓝色的光芒，让他能够在深海之中，保持着自身的呼吸。
滴滴！
楚知吾从躺椅上醒来，不由得大口呼吸，眼角湿润，而一旁的砖头看到他这副模样，也起身凑了过来，将头放在了楚知吾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