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浪起

到头来，吴语的抱怨非但没起到任何效果，反而还让自己受了一肚子气。想到楚知意那着急忙慌的样子，又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向雷从东海被人救回来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原先直爽单纯的向雷不见了，热衷于插嘴提问的向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眼神中尽显困苦的向雷。

自小，向雷因为出众的魔法修行天赋，就与同龄人玩不到一起去，要不是他性格开朗，怕是到了山海盟，也就是个孤家寡人的普通弟子，然而认识方均以后，向雷却是与他相见恨晚，尽管向雷的天赋在山海盟只能算是平平，但更天才的，方均也不是没见过，甚至自己家中就有几个，与向雷相处起来，方均也很是适应。

再到楚知吾来到海神山，二人整天跟在楚知吾身后，一开始，还有弟子说他们是乐于逢迎，可久而久之，见到三人相处时的状态，以及后山切磋时，向雷的进步，弟子们才知道三人彼此间，都是真心实意的相处。

然而自东海遇袭过后，楚知吾下落不明，方均更是葬身大海，向雷在海神山，就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再加上海神山众多弟子都在等待查问，彼此间的来往都极少，也让向雷越发落寞下来，即便是在壶梁岛上，他受益匪浅，他也没有心思修行。

一闭上眼，向雷的脑海里都是方均和楚知吾对他的指点，然而在船上遇袭时，他却是很快就昏死过去，连敌人的衣角都没摸到，每每想到这里，向雷除了愧疚，只剩痛恨，他痛恨自己的无能，连示警都做不到，也愧疚自己的懒惰，在来到海神山后，察觉到自己的普通之后，得过且过的那一段日子。

向雷住在海神山脚下，他知道图图和其他武岩山的弟子就在听海崖，可他却完全不敢去面对他们，只是每日呆坐在山脚下这片沙滩上，仿佛方均和楚知吾仍在。

山海盟被彻查，海神山封山禁海，往常热闹的沙滩也凄冷了起来，除了浪涛滚滚，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一线海潮直从海上涌向沙滩，紧接着沙滩上出现了一个人影，但呆坐当场的向雷，却是什么也没察觉到。

查干巴拉也没有想到，海神山脚下的沙滩上，还会有人逗留，然而本来只是匆匆略过的他，却是看了呆坐着的向雷一眼，向前迈开的脚步，也忽然停了下来。

“你是……小向？”

向雷置若罔闻，查干巴拉看到他这副模样，哪里不清楚这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才会跟壶梁岛上那个向雷，如同是两个人一般。

查干巴拉挥了挥手，一滴水珠凭空出现，正撞在了向雷的眉心，才让沉浸在回忆中的向雷，如梦初醒，看向查干巴拉的眼神中，除了惶恐，就是自责。

哪怕是出行归来，已经有所猜测的查干巴拉，看到向雷这模样也是于心不忍，但要让他告诉向雷，楚知吾的下落，他也做不到，沉吟片刻，查干巴拉才说道：“其实我们水系魔法师，就像水一样，只有不断流动，才会清澈，而停滞不前，只会变得浑浊。”

向雷一脸茫然，他听不懂查干巴拉的意思，也不明白白长老为什么突然这么说，直到查干巴拉一脸唏嘘，仿佛自言自语道：“曾几何时，我也感慨于自己的弱小与无能，但如果就此消沉，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他们的付出与牺牲。我不想自己，再那么无能为力了。”

向雷一怔，站在沙滩上久久不能言语，等到他回过神来，查干巴拉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听海崖，岳鱼的小屋里，查干巴拉正告诉着大家此行他的判断。

“那海底，果真有火山存在？”

墨竹的语气里尽显诧异，当墨梅随意的瞟了他一眼后，他又赔笑着坐了回去，墨梅的意思，他看得很明白，你以为小白像你一样不靠谱？

查干巴拉还是朝着墨竹点了点头，说道：“应该错不了，要不是我潜入海里许久，我都察觉不到，毕竟大海太过宽阔，与天地海洋比起来，我这样的水系魔法师，简直太过渺小了。”

莫雨听到这话苦笑道：“别说你了，谁又不是呢。”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但目光却是一个个看向了岳鱼，小屋里忽然安静下来，听到查干巴拉的消息，心中更加笃定的岳鱼，这才察觉到众人都正眼神怪异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摆手道：“都这么看着我干嘛，我也渺小得很，要不我还麻烦小白去跑这一趟作甚。”

墨梅扭过头，对着身旁的墨竹，以恰好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那不是某个人，自小就怕水吗。”

岳鱼脸上的笑容变得尴尬，其他人倒是平衡了不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小屋里倒是一片其乐融融。

然而海神山上，原本隶属于山海盟的各间小屋里，却都是落针可闻，往往是有人问一句，然后就有人答一句，其余时间，都是一片沉静。

“姓名？”

“向雷。”

“在山海盟任何职务？”

“普通弟子。”

“何时进入山海盟，老家何处，可与此次出海几人相熟？”

“……”

问话的人看到眼前这么个潦倒沧桑的普通弟子，竟然是此次出海人员之一，也有些惊讶，而始终低头抄录，未曾开口的人，也第一次抬起了头，更是语速极快的问道：“你们是在何处遇袭的？你能否标注出来？”

说罢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海图，上面圈出了好几个地方，向雷闻言一愣，谁知刚才问话的人却对着身旁的人说道：“楚师弟，你冷静一点，你忘记宫主和长老的叮嘱了吗？”

听到这一声“楚师弟”，向雷浑身一震，这才借着房间里昏暗的灯火，猛然看向抄录的人，不是楚知意还能是谁。

尽管楚知吾和楚知意是堂兄弟，但向雷一联想到楚知吾，曾经面带骄傲的跟他和方均说过的，那个天赋远胜于他，正在南岭宫修行，同样是火系魔法师的弟弟，再看到楚知意的模样，向雷可以肯定，这就是楚长老的弟弟。

那边问话的人还在安慰着楚知意，做着楚知意的工作，这边的向雷却是激动了起来，双眼睁得很大，直直的盯在楚知意的脸上，看着他们两兄弟面容上相似的地方，嘴上嘟囔着：“是我没用，保护不了方师兄和楚长老，他们在壶梁岛上舍出性命救我，我却如此无能，我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你……”

楚知意看着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的向雷，看着涕泪滂沱，却不自知的向雷，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匆匆夺门而去。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与楚知吾同行的山海盟弟子，尽管在其他弟子身上看到过对楚知吾的叹惋，但像向雷这样的，他却从未见过，他能看出向雷是真的愧疚，真的自责，他也清楚向雷也是此次海上遇袭的人员之一，但只要想到楚知吾此刻还生死未卜，他就难以平静，只是在某一个瞬间，他忽然觉得，向雷比他，或许更加难以平静。

而向雷的眼神，以及向雷的变化，让楚知意后知后觉的确定，向雷竟然认识自己。收拾完心情，强行不去想搜寻楚知吾下落一事后，楚知意再次回到房间，向雷也在师兄的劝说下，冷静了下来。

楚知意深吸一口气，向师兄示意自己没事后，才主动开口问道：“你认识我？”

于是，向雷把楚知吾和他相识的过程，以及提到楚知意的事，还有海上遇袭的事，这才一股脑的说了出来。当楚知意听到向雷说到，楚知吾提起自己时满是骄傲和夸赞的时候，楚知意再也忍不住了，一边记录着向雷说的每一个字，一边默默流下泪水，而楚知意的那位师兄，也借机离开了房间，让二人能说说话。

“向大哥，如果我哥看见你现在这模样，也定会痛骂你两句，我是火系魔法师，连出海都困难，可你是水系魔法师啊，等到山海盟的事情一了结，你是真的可以去寻找他的下落的！你这样自暴自弃，那我哥和那位方大哥，在壶梁岛上舍命救你，又有何意义！”

楚知意的话，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哽咽，但在向雷听来，却是振聋发聩。

东海，龟壳山周边海底，海底火山群中心，正盘坐着一个人影。

楚知吾从来没试过修行这么长的时间，甚至从来没觉得，修行像现在这样令他感到舒适过，如果可以的话，他觉得自己能一直待在这里修行。找回感知过后，火元素对他来说已经与从前完全不同了，原来是借助魔咒和音节操控的火元素，现在仿佛活了过来，如同生命在他身旁流淌，有性格稳重些的，也有性格活泼些的，在他看来，既一样，又不一样。

而找回感知之后，在火元素浓密如稠的火山群中心修行，才让楚知吾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如鱼得水，他甚至觉得，哪怕没有碧海珠，光倚靠这些火元素，他也能在这海底存活下来。

楚知吾不知道在这里修行了有多久，但他却确定时间长不到哪去，因为在这里修行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之前在海神山，在壶梁岛，哪怕是在余芳城，都慢得像是蜗牛爬行。

而在这里从绿级突破到青级，却是水到渠成，甚至楚知吾连魔法都没施放过，他就知道自己早已不再受到载灵的副作用影响，甚至连青级魔法都没施放过，他就知道自己已经突破到了青级。

只是他现在还不明白，在他找回感知以后，一般魔法师境界的标准，什么青级，蓝级，紫级，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他已经踏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魔法修行之路。

楚知吾从未体验过如现在这样，火元素与他不分彼此的感觉，仿佛再普通的火系魔法，再弱小的火元素，都能迸发出极大的力量，甚至楚知吾觉得，现在要是需要通过魔咒和音节施法，都有些多余了。

现在的楚知吾，不太确定自己在郭修平那种人的手下，有没有还手之力或是逃生的可能，只是这段时间的修行，却让他掌握了一项此前没有的技能，伪装，他可以将自己伪装成一名再普通不过的赤橙级火系魔法师，就算魔兽来了都察觉不到异常，更不用说是魔法师了。

也是到了这时，他才意识到，为什么火精灵弗雷姆跟着他们在赤地里走了那么久，他身为一个火系魔法师，却是什么都察觉不到，这样的伪装，别说是他了，就连赤地里的魔兽都察觉不出来。

楚知吾隐隐有所感觉，他的修行之路，可能跟寻常人类魔法师不同了，但跟火精灵却有相似之处。只是弗雷姆那种改头换面的本事，楚知吾是学不会了，毕竟他还没到那个境界，也并不是真正的火精灵。

想到这里，楚知吾不禁恶趣味的揣测到，师父该不会到了，已经能变成植物树木的境界了吧。

海底火山群里，修行的日子并不算枯燥乏味，但楚知吾知道自己还有事要办，最起码要想办法告诉师父，有人在背后盘算着什么，自己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修行，于是在这天中午，一座海底火山向上喷涌，火元素燥热涌动的时候，楚知吾借助着火元素的涌动，从海底来到了海面。

这海面上，可比海底还难受多了，楚知吾晕晕乎乎的想到。本来在火元素浓度极高的海底如鱼得水的楚知吾，到了海面上，反而像是脱了水的鱼，蹦跶不起来了，晕了好一会，才借着海浪，来到了龟壳山，总算是重见天日了。

做木筏，生火，找食物，直到楚知吾踏上从龟壳山回中州的木筏，他才意识到，原来火元素对他来说，魔法对他来说，也与从前完全不同了。

火焰成了锋利无比的长刀，瞬间砍断树木，成了粗细适中的套索，剔除树木多余的枝叶，成了随心所欲的箭羽，割断半空中的藤条，甚至成了凭空出现的筛网，网起了龟壳山上的游鱼。

躺在木筏上的楚知吾，看着衣衫破烂，浑身邋遢，却是畅快自在，随手一招，原本因海浪偏离了方向的木筏，就会被火焰一冲，找回正确的方向。

而楚知吾的眼中，除了逍遥自在，还有以往没有的，狠厉。

恰好在楚知吾乘着木筏离去的前一天，查干巴拉才刚从龟壳山返回海神山，只是没人能料到，在现在的楚知吾身旁，火元素甚至将百木林木牌所蕴藏的木元素也掩盖住了，所以哪怕是始终留意着龟壳山附近木元素变化的人，也没能察觉到，楚知吾已经离开了龟壳山附近，独自往中州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