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旧梦
说又说不过,走也走不了……
安永清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绝望。
深吸一口气,他抬眼看着皇后,欲言又止。
皇后何其聪明,挥手屏退了宫人,端庄坐回了椅子上,恢复一副慈爱笑脸。
“你说。”
“……叶舜华心悦二皇兄,尽人皆知。她离京时才五岁,远走昌乐十年,期间也只与二皇兄还有书信往来,与儿臣却仅有尚书房时几面之缘。可昨日她刚回京就找上了儿臣,难道母后不觉此事有蹊跷?”
皇后心中了然。
“所以你是心存疑虑,觉得她突然找你,是另有所图?”
安永清颔首道:“是。儿臣昨夜只是缓兵之计,仅因儿时相识,她又是叶老将军最疼爱的嫡孙,儿臣着实不忍看她遭受酷刑,让叶老将军伤心。”
皇后听了,只是平静的淡然一笑。
“果真只是如此吗?”
安永清微微一怔又迅速恢复,欠身道:“果真如此。”
听他如此说,皇后只是缓缓起身,依旧笑着走到他身边,把手放在了他肩上。
“既然你坚称如此,那母后就不问了。只是这桩亲事,皓儿,母后就不能由着你了。你已经把你父皇亲赐的扳指给了瑾儿,又留下了那种话,连母后在这深宫都收到了风声,更别说别家。”
哪种话???他不是只说了他要考虑???他也没答应啊!
眼神往屹川处飘去,看他老鼠一样恨不得打洞钻走的模样,安永清的脸又变成了锅底颜色。
不用想,问题肯定出在了传话人身上。这小子,回去一定要让他顶四个时辰大缸!屁股底下再放上三柱最粗的香!
他在心里记账,皇后的嘴皮子也没闲着。
“母后知道你最重情义,就算看在叶老将军的份上,你也不忍心让瑾儿没人要吧?何况还是你的亲口许诺,你就更难辞其咎了。你是皇子,出尔反尔这种事,传出去丢的可是皇家的颜面。”
跳进什么河都洗不清了,安永清算是听的明白透了,牙花子咬得生疼。
“母后请直言。”
皇后笑眯了一双眼,手上加了几分力气。
“那本宫可就直说了,有本宫做主,瑾儿,你是非娶不可了。”
“……”
“叶老将军夫妇远在昌乐,叶和光宠妾灭妻,叶杨氏安弱守雌,昌乐侯府从来不是瑾儿的依靠。你虽然专理刑狱,但秉性善良,你也不忍心瑾儿受这种苦吧。”
“……”
“母后就知道你是不忍心的,你放心,这件事有母后找你父皇去说,聘礼母后也早就为你准备好了,你安心等着指婚就是。”
“母后既已有决断,儿臣告退。”
“敌人”过于强大,根本无法反抗,安永清面无表情走出宫门。
如今这情形,能让皇后改变决定的,只有皇帝。
但是因为这种事贸然求见父皇,定然不妥。
“屹川。”
屹川猛一哆嗦,“……属下在。”
“你昨夜在昌乐侯面前,可有按我的原话转达。”
身边气温陡然阴寒,比天牢、诏狱有过之而无不及,主子这是动了气,屹川“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安永清听完他磕磕巴巴的复述完,闭着眼深吸一口气。
屹川是他的亲随,说出口的话自然会被认为是他的意思,如今这件事被屹川这么一搞,已是木已成舟,变更不得。
这屹川哪里都好,就是偶尔会做点“出乎意料”的事。
慕风就不同,慕风从不多话,只是在最紧要的关头,居然会和喂不熟的狗一样,掉转枪头,对准主子。
……
也不该这么想。
他垂下眸子冷笑着。
慕风还是很忠诚的,只可惜,他的主子从一开始就不是他四殿下,而是二殿下。
怪只怪他信错了人,才导致最后鲜血淋漓的代价。
他闭上眼,往事不堪回首,却夜夜入梦。
“安宁润想要铲除叶家、诛杀家祖和我,求襄王殿下出手相救,辰时二刻于和宁门偏门外,不见不散。”
开明四十年中元节前两日,与她字迹的手书一起交到他手上的,是她最钟爱的九凤衔珠金丝步摇,又是亲信慕风来送,所以他信了。
而且就当时的大局而言,这则消息也让他不得不忧虑重重。
那一年,一向安分守己的南傲,拥戴了新首领上位。新首领悉达野心勃勃,整个南傲蠢蠢欲动。
叶兴盛身为三朝元老,为大乾抵御外侮,在南疆铸就了一堵坚不可摧的护国墙。
但兵不可一日无将,叶老将军已年过古稀,若再遭遇朝廷的背刺,定然撑不住。
若无叶老将军,南疆军心必乱,南傲必犯大乾疆土。
彼时父皇已故,新帝安宁润又是个羊斟惭羹之徒,他身为襄王,又在三年前收到过叶老将军的信,请他无论如何保护孙女的安危,所以他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不管。
于是他按时辰去了约定地点,可迎接他的,是亲军重围,是屹川力尽之后的血尽而亡。
他被关进了暗牢,中元节那日,他本想救她,却有心无力,眼睁睁看着她被活活烧死在眼前。
他一怒之下甩出那枚步摇,摘了安宁润的耳朵,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安宁润虽然无大才,可毒辣的阴损招数却是最擅长。
临死前,安永清受尽了北镇抚司的十八道酷刑,全身筋骨皆断。奄奄一息之时,又看着生身母亲被安宁润剥皮削骨、看着大乾的栋梁首辅褚固被钉指断脊……
事到如今,他们是如何悄无声息落入安宁润手中的,他仍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在他执掌下的北镇抚司何时叛变的,他更不得而知。
在他最后的最后,有一个北镇抚司的缇骑冒死偷偷去见他,跟他说,慕风原本是安宁润生母良妃的远亲,远得不能再远,自幼就为安宁润所用,潜入了他的身边,成为了他的亲信。
他恍然大悟,这才意识到慕风自和宁门之后再未见过的原因,但为时已晚。
“前年……属下老母病重,得王爷照拂才得以续命……属下感念不已。今日属下终于得了机会,只可惜属下身份低微……来得太晚了……”
七尺高的汉子红了眼眶,颤巍巍倒了两杯酒,抹干泪,露出两排雪白的牙笑得决然。
“狗皇帝还想再继续凌辱王爷,但属下不能让他如意了。王爷,就让属下送您最后一程!”
于是,他饮下了那缇骑喂的鸩酒。
历历在目,安永清死死攥紧了拳头,拳节噼啪作响,两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每每在夜间惊醒,也幻想过,如果他继续在安宁润的淫威下苟活,所见,大抵是大乾日渐衰落,直至不复存在。
所以他也在庆幸,庆幸最后还有那么一个人,送他离开,也庆幸还能睁开眼,在一切都未不可挽救之前。
“殿、殿下!您别生气!属下知错了!千错万错都是属下的错!实在不行,属下马上去昌乐侯府说清楚!负荆请罪!”
屹川看到他的脸色吓坏了。
他知道叶老将军与自家主子有约在先,信就是前几日送到的,所以才自作主张做了一点小小的更改,想撮合本来就有意思的两人。可他没想到是他的误会,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居然惹得主子前所未有的恼怒。
“不必。”
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立刻调整呼吸努力平复心态。
娶她就娶她吧,在他的府里,至少比在安宁润身边安全,也算不负叶老将军所托。
屹川看他恢复如常,走了没几步,又没心没肺的笑着嘀咕。
“属下还从未见过像叶二小姐那样的女子,真是大胆得出奇,原来殿下喜欢她那种。”
安永清倏然停下了脚步。
“明日与后日你不用近身伺候,顶着我书房门口养莲那只缸,好好扎马步,练一练基本功,从鸡鸣到黄昏,我亲自查验。”
说完,他步履如风,屹川却脚下一软,哀嚎道:
“殿下!十个时辰呐!会死人的!”
“殿下!!!十个时辰呐!!!”
“殿下!!!那属下能吃饭吗?!”
“殿下!!!十个时辰还不给饭吃真的会死人哒——!!!”
望着安永清的背影,屹川心里苦,很委屈,瘪着嘴堆在地上。
主子去上朝时候,他莫名其妙被皇后的人叫走,又莫名其妙被好一顿胖揍。
他做错事该罚,可如今主子说不必去解释,自然就是接受了叶二小姐。
既然接受了,白捡个漂亮媳妇的好事,为何还要这么狠的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