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食人心肝的小妖孽
院中,快到晚饭时间,让人眼花缭乱的聘礼才算清点完。
整个过程,就是为了让人看的,看的人越多、礼越重,收礼的人家才越有脸面。
今日侯府大门二门三门齐开,被车队引来的百姓将大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灯笼不要钱的点,把整个前院照得比白日还要亮堂。
“点完了点完了,瞧,侯夫人没看那单子了!”
议论声霎时停止。
皇家如此重视,杨氏自豪满满,腰杆挺直,带着丫鬟和护院走到大门前,先跪地朝皇宫方向拜了拜。
“叶家上下感念圣上隆恩!”
接着起身举起单子,目光灼灼扫视众人朗声道:
“诸位街坊四邻、乡亲父老!四皇子殿下聘拙女舜华之礼,已清点完毕!二百二十抬!分毫不差!”
人群中可炸了窝了。
别说平头百姓,即便是官宦人家,这二百二十抬之数的聘礼,也是前无古人、绝无仅有的。
杨氏看着骚动阵阵,沐浴在艳羡的目光中,顿觉扬眉吐气。
她也好,叶家也好,憋屈得太久了。
十年无喜事,一朝荣光遍洒,鸡犬升天。
“给侯夫人道喜了!”
“是啊!侯夫人可喜可贺啊!”
“到时候小人想蹭一杯喜酒喝,侯夫人愿请吗?”
杨氏开怀的笑着,二十几年她都未高声说过话,眼下,却是随他们如何议论,用最大声回应。
“愿请!自然愿请!后日只要大家肯来!不拘多少!昌乐侯府都有各位一杯酒水奉上!另有喜糖喜钱!万望各位捧场!”
有侯夫人这句话,想来喜钱不会少,还能蹭上一杯好酒,沾沾喜气,群情立刻沸腾,纷纷嚷着一定来。
如此笑着、闹着,杨氏找到了在靖国侯府做姑娘的感觉。
当年她出嫁,凭二百二十抬嫁妆轰动京城,百姓夹道围观。
她那兄长像模像样的带着杨家的部下送亲,整队人披着银光闪闪的盔甲,骑上高头大马,昂首挺胸跨过京城最阔的街。
那时候,也是如此热闹,甚至更胜一筹。
关门前,她眼窝阵阵发热,手止不住的轻颤。
她的心里更加透亮了。
当年那份安定和荣光,是杨家给她的。
昌乐侯府如今只不过是瘦死的骆驼,只有起死回生,女儿的未来才是光明的。
要救活这头死气沉沉的庞然大物,叶和光是指望不上的,只有靠她和她的儿子。
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她必须硬气起来,如当年还未出阁时——
挽强弓、驯烈马、射狼彘、歃血飞花。
身子挺直,她站如雨后疯长的笋竹,嗓音冷冽。
“明日瑞儿回府后,叫他去未雨轩见我。”
她身边的黄妈妈听她的语气一愣,却是立刻捂住了嘴,又惊又喜的湿了眼眶。
“大小姐……”
大小姐活了!曾经的大小姐活了!二十多年前的大小姐回来了!
“黄妈妈,这么多年,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杨氏何尝不感慨,但强挺着一滴泪没落,迈步往正厅走去。
她那嫂嫂和弟妹还未走,看来今日还有场硬仗要打。
——
正厅中,叶和光客气的请安永清留下用晚饭。
安永清本来是不想的,因为不喜欢人多,但一看到叶舜华微微撅起的嘴,抖了抖眉毛,没反应过来时“那就叨扰了”这几个字已经溜出了口。
叶和光招呼厨房弄些好酒好菜,横竖还要准备一会儿,叶舜华冲他眨了眨眼。
“父亲,四殿下想必坐烦了,不如女儿领他去园子里逛一逛?”
叶和光瞧了一眼安永清波澜不惊的脸色,心知他是默认了,忙不迭点头挥手。
“行,快去吧。”
这几个时辰可把他闷坏了,话也不敢说,清点聘礼也不是他该管的事,眼下总算有机会松快松快,他连叮嘱几句都忘了。
进了园子,踩着暮色,安永清负手慢慢走在她身边,突然淡淡道:
“我初来那日,你妹妹也有这个心思。”
叶舜华怔了一下。
“什么?”
“你妹妹当日也曾邀我游园。”
叶韶华那个小贱人!
……
她突然不生气了,眼光一闪一闪,笑嘻嘻蹦到他面前。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他的表情隐在昏暗中,看不清,但语气如旧。
“只是突然想起来了而已。”
“我觉得不是。”她笑着踮起脚尖,离他更近了些。“你想看看我是否会吃醋。”
看不清,却可以摸,她快速捏住了他的耳朵。
软软的、温热温热的、越来越热。
他故作镇定。
“不是,只是单纯想起来了。”
她立刻环住了他的脖子,唇贴在他耳畔,声音又轻又软。
“单纯到你面红耳赤?”
好像一片羽毛,不停骚动他的心,痒得它跳的越来越快。
这可是侯府,园子里也不知是否有伺候花草的下人,他哑着嗓子。
“不要闹。”
“好,不闹就不闹。”
她出了奇的听话,规规矩矩从他身上下来,偷偷笑着背起手一步一步往前跨。
冤孽……
安永清咬咬牙。
不对,妖孽才是。
天资绝色、娉婷万种、饮人精血、迷人心智、吃人不吐骨头的狡猾妖孽!
他深吸气,平息着汹涌的心跳。
“你不想问问为何聘礼送的这么晚?”
“我猜到你是遇见了麻烦,所以为何还要故意提起,惹你不痛快呢?”
平息失败,变本加厉,跳它个风驰云走。
他无奈叹口气,也不知是在叹接下来要说的内容,还是那颗躁动不肯听话的心。
“良妃。内府管事是良妃的人,从那日宫宴之后,母后再三催促,被他们以内廷还未制完、制好为由,屡次搪塞。”
确实是个麻烦。
皇子聘礼由内府准备大头,下了单子,再由内廷十二监、八局联手制作。
看来良妃小肚鸡肠,这是彻底记恨上了她,才叫内府找借口制造麻烦。
但以叶舜华前世的了解,良妃断不是轻易知难而退的人,这次麻烦虽然小,可若是一直拖到最后,哪怕皇后那边临时有了应变,也保不准不影响她的婚事。
聘礼能直观说明女子在婆家人心中的地位,她是赐婚,更有无数眼睛等着看。
一旦聘礼出现问题,那就是高开低走,再适时放出谣言……
嫉妒面前人人都是红眼狼,女子艰难,最容易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众人只会揣测是否她做出了什么丑事。
如此,就算她成功嫁过去,日子也会过得非常难受。
“那皇后是如何处置的?”
他沉默片刻。
“母后把这件事交给了北镇抚司。”
她用小指勾了勾他的手心,脸上的笑容在他染了墨的眸子里,比烛火更加耀眼。
“所以是你办的?快跟我说说,我威风凛凛的镇抚使大人是如何惩治恶奴的。”
他收了手攥紧拳,喉咙越发干涩。
“此事不归北镇抚司管辖,我无权处置。”
“嘁。无趣。”她一甩袖子,装着气呼呼加快了脚步。
昏暗中,他的唇角浅浅上扬。
此事的确不归他管辖,可违法乱纪就不同了。
姚家管理的几处矿场,因盘剥太多、贪心太过,导致矿井顶部被挖出了伞檐、形成了空洞。
半月前的一天夜里,一处矿井发生了坍塌,折进去了十一条人命。
五日前消息入京,良妃之父姚顺举,素来以国丈身份自居,遂开始上下奔走打点、威逼利诱,意图破财免灾、瞒天过海。
这件事前世并没落到北镇抚司手中,而是交由了刑部。
可这一次,他首次破例动用了他镇抚使的特权,从刑部把案子要了过来,玩了一手漂亮的一石二鸟。
正想着,她又气呼呼跑回来了。
“你就不能哄哄我?”
他很认真的思考了一阵,抬眸,“就事论事罢了,此事的确不归我管辖,我为何要哄你。”
她抱着手臂绕着他转了一圈,突然从身后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又笨又呆的,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我教你好了。”
他身子僵硬,却不想挣开,由着心里那一点涟漪扩散。
“你说,咳咳——”她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学着他的语气粗声道:
“我的亲亲好瑾儿,为了你,我把良妃的便宜爹扔进了诏狱,气得那贱人上蹿下跳,给你好好出了气,也取回了要讨你做媳妇儿的聘礼。”
他愣了愣,背后的温度越来越热,转而又默默的轻轻扬起唇角。
案子落在北镇抚司手里,他转手就把那位可笑的“国丈”关进了诏狱。
诏狱之苦和酷刑,可不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国丈”能消受的。
于是姚家的人乱成了一锅粥,派出几乎所有人找北镇抚司的路子,他自然而然的顺藤摸瓜,成功铲除了隐藏在北镇抚司的疥疮。
此事一出,安宁润为了择干净自己,只选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党羽,旁敲侧击的帮忙求情。
可姚顺举毕竟是良妃的生父,她可没有自己的儿子那么坐得住,整日想尽法子帮她父亲求情,奔走的焦头烂额。
这两日,他刻意对良妃派来探听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在昨天半夜,良妃收到她父亲被上了重枷,若再无决断,用不了三日就会被累死。
前三日的打听石沉大海,这次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良妃算是想明白了其中关系。
北镇抚司是安永清的天下,她用聘礼牵制他的婚事、让叶舜华难堪,他就用酷刑折磨她父亲。
前日,她还心存侥幸,认为此案皇帝定会过问,安永清必须公事公办,不敢把事情做绝。
可昨日北镇抚司就放出话来,重枷之后便是夹棍,夹棍之后便是活剥、灌毒、油煎、泡澡……五马分尸。
良妃惊惶万状,想求见皇帝,可皇帝任她跪了三个时辰,仍旧闭门不见。
她狼狈回宫后,只能命内府的人抓紧料理聘礼的事,还大出血添了二十套极为华贵的头面,变相举了白旗、鸣金收兵。
于是今日午时,安永清收到了剩余聘礼。
如此一折腾,知道的人多了,消息自然走漏,竟被她留意到了。
食人心肝的小妖孽啊……
他把她从背后扯到面前,幽暗的眸子盯着她,喉结滚了滚,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