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故意为之
两个时辰之前,褚固匆忙入宫,急如星火。
皇帝正在用晚膳,听闻他来,立刻放下了筷子,赶去御书房,一见他便是一愣,心中暗惊。
褚固满头大汗,身着私服,不合面君的礼数。
皇帝知道他今日要去参加喜宴,心里顿时一沉。
“爱卿如此着急见朕,可是四皇子府出了事?”
褚固跪地施礼,呈上那枚钑花金坠子,尽量清楚详尽的把方玉君行刺之事叙述一遍。
“皇上,方玉君此行大逆,四殿下震怒情有可原,但此事实在非同小可。现下所有涉案证物已在北镇抚司,方玉君亦被投入诏狱,皇上需得早做计较才是。”
皇帝皱眉仔细查看坠子上的痕迹,稍加思考,其中关窍大约分明。
方玉君是个后宅女子,烟花爆竹的确可以买到,但火绳枪是禁物,唯军中神火营和各都司有必要配给,她该是绝对拿不到的。
皇帝记得,昔日方茂行还在京城时,工部与兵部合作一直在为神火营改良火绳枪,其中有几把试作品,皇帝曾命方茂行试射检验。
试射之后,那些火绳枪因零部件打磨不够标准,极易炸膛,皇帝便下令方茂行与工匠直接沟通,进行进一步的完善。
方玉君手中的火绳枪,应该就是当年方茂行留下的,否则就算叶舜华武功盖世,一枚坠子也很难将高速击发出的弹丸打回枪膛,最多拦截或打偏。
但现在皇帝思考的问题是,方茂行为何会在家中扣留火绳枪。
念着方家的忠心,他当然希望是方茂行当年的一时疏忽,忘记归还或者销毁,但他毕竟是皇帝,起疑心是必然。
他在想,会不会是方茂行有意留下,甚至……
充作样本,拆解钻研,用于仿造,大批量的仿造……
天平摇摆不定,皇帝陷入沉思,让人窒息的威压和寒气扑面而来。
褚固立刻叩头。
“皇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因小过错怪忠良,是朝廷社稷之大祸。”
良久,皇帝的眉心终是散开了,压迫感也随之消失无踪,褚固见状又道:
“群居守口,独坐防心。为君者,乃天下苍生之生死祸福系于一身,皇上更要注意时刻修心,切勿胡思乱想。”
“老师说得是,朕的老毛病又犯了。”
褚固曾任太子太傅,如今的皇帝就是当年的太子。
每每皇帝要犯错,褚固总能以忠言一句悬崖勒马,朝中也只有褚固敢于直谏,这便是皇帝器重褚固的原因。
皇帝看了看桌上方茂行的请安与奏事折子,凝思片刻道:
“爱卿可命人去诏狱看过方玉君?”
“回皇上,老臣在入宫之前,已先一步去过诏狱,才更知其中利害棘手处。皇上,依老臣所见,方玉君的容貌受损不轻,更要紧的是,她的双眼只怕是盲了。”
看来方玉君并无操控火器的经验,是因端举时离得太近,才会受到重伤。
她自食恶果已得报应,这件事皇帝反而可以拿来利用。
“永清与瑾儿的态度如何?”
褚固想到安永清强压怒火的样子,心里沉了沉。
“老臣得知此事便马上离开,并未与四殿下交谈,更无法得见婚房中的皇子妃,所以老臣尚未知晓。”
皇帝捏着坠子抚了抚,眸色深沉的看着褚固。
“永清是识得大体的,他会如何做,朕并不担心,但瑾儿却与皇后一般,是个明打明敲、不肯吃亏的性子,朕有些担心她会怂恿着永清失了轻重。”
褚固明白皇帝在想什么。
火绳枪从点燃到击发,需要一定的时间,以叶舜华的身手,她明明可以躲过,但却选择了以牙还牙。
虽然炸膛并非是她的主要责任,但无法否定她是有这个目的的。
但即便她真的睚眦必报,褚固的想法却与皇帝不大相同。
“皇上,老臣以为,四皇子妃对于此事的处置,倒比四殿下更为妥当。”
皇帝微微皱眉。
“此话怎讲?”
褚固敛眸沉声。
“皇上可以细细思量一下,事发当时,四皇子妃若只是躲过,并未出手惩罚方玉君,方玉君身犯重罪还完好无损,皇上又该如何处置?”
皇帝闻言,下意识长久的注视着那坠子上的黑色痕迹。
往大了说,当街行刺皇子妃,便是挑战皇权、形同谋逆,不仅方玉君的性命保不住,还必然牵涉方家满门甚至九族。
可要往小了说,事发当时,叶舜华与四皇子的婚礼未成,她尚不是皇家人,却也是忠良权贵之后,即便如此论,若叶家一定要追究,方玉君也必然会因谋害人命而死。
除非方玉君已经得了报应,叶家谅解,皇帝便可从中斡旋,来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结果。
也就是说,方玉君若没有受伤致残,他能宽恕方玉君的唯一借口便没了。
想到这,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师是说……瑾儿那孩子是故意为之?!”
褚固手捋霜须笑着颔首。
“只有如此解释,才能把一切说通。皇上,老臣与兴盛是多年老友,老臣记得兴盛曾在书信中提过,瑾儿是深得他真传的将门虎女,一手长枪出神入化。瑾儿所用的那把紫竹枪,乃是兴盛着能工巧匠锻造的神兵利器,实非凡人可以驾驭。皇上试想,一把重过三十斤的大杀器瑾儿尚且能操控自如,为何今日,这一枚小小的金坠子,却没能要了方玉君的性命?”
的确是这个道理。
能把三十多斤重的长兵使得炉火纯青,其人的腰力、臂力、腕力、握力等,和对于全身各处力量的把控,已经远超常人。
如果叶舜华想要方玉君的命,方玉君只怕都没有抬枪的时间。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叶舜华预料到了方玉君的结局,特地等到那个时机才出手。
她这是卖了皇帝一个人情,同时也卖了方家一个人情,或许还有更深层次的打算。
能在电光石火之间做出如此果断决策之人,绝不会陷自身于被动,更不可能怂恿安永清做出错误的决定。
“夫妻一体、荣辱与共……老师啊……”皇帝望着手中的坠子笑得感慨,“看来把瑾儿许给永清,才真的是永清的福气,也是一个最为正确的决定。”
褚固笑着附和,“皇上所言甚是,老臣深以为然。”
皇帝略思片刻,把坠子交回褚固手中。
“那就劳烦爱卿再跑一趟,传朕旨意,命永清明日放方玉君出诏狱。”
褚固拱手道:“老臣领旨。”
褚固走后,皇帝靠在龙椅望着宫城夜景,脸色凝重。
接下来,就看方家打算如何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