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坦白
晚饭后,安永清按惯例回书房忙公事,昨日一天没处理,北镇抚司和刑部的公文就堆成了小山。
但他心里还挂着事,想了想。
“屹川。”
屹川从门外快步溜进来。
“王爷。”
“你领着王妃去后院园子里转转,东边的莲池里有父皇新赐的几尾龙鱼,还有母后赏的奇珍异兽,带上些饲料,要小心伺候。”
小心伺候王妃。
他眼含深意,可惜比驴还要憨直又没眼力见的人,根本悟不到。
屹川愣了愣,心说,那些畜牲还用小心伺候?王妃也是真可怜,才嫁进来就要帮王爷干这种活。
想想不要紧,说是不能说,屹川点头答是,刚要走,安永清又抬起了眸子。
“不要让她去西边。”
屹川懵然又点头,去库房取了饲料,又去后院找到了叶舜华。
叶舜华正翻着些清芷的话本子,百无聊赖,听说园子里居然养着动物,立刻来了精神。
留下清鸢和清芷准备沐浴用的东西,撒丫子就往园子里跑。
但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就腻了。
孔雀、仙鹤的确新鲜,猫猫狗狗的也十分可爱,但她闲不住,还是想逛逛自己的新地盘。
屁股后面跟着一群毛团子,她在前面走,屹川跟在后面赶。
“怎么这么热?”
越走温度越高,吹过来的微风都是温的,走没几步就热出她一头一身的汗。
屹川抬头往四周望了望,突然一激灵,尬笑着跑到了叶舜华身前。
“王妃,咱回去吧,前头没什么好看的。”
叶舜华一身反骨,看他浑身不自在的样子,立刻明白了他是不想让她再往下走。
“好不好看我总要看了才知道。”
说着她又要往前,屹川移步再拦,慌得满头大汗。
“王妃,真没什么可看的,您快别为难属下了。”
有秘密!
叶舜华心里的小铲子已经举的高高的。
挖出来!必须挖出来!
“行吧。”装模作样答应了,她缓缓转身。
屹川大松一口气,擦了擦汗继续跟在她身后,谁料她不过是虚晃一招,趁他精神松懈的瞬间转身就跑,杀他了个措手不及。
“诶?王妃!!!”
等他追上时,叶舜华已经在高温的源头外停下了脚步。
安永清的这片园子里,居然还别有洞天的藏了一处小院子,院门紧锁。
而且这院子的围墙远远高于府内其他院墙,仅次于王府外墙。
“钥匙拿来。”
屹川都快哭了,这院子里有什么,连他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院子里可能藏着主子的心肝宝贝,无论多忙,每日必来一次,从来不准任何人入内。
从前后院有个洒扫的下人靠近,主子得知之后勃然大怒,当即命人把那下人打了板子逐出府,此后再无人敢犯这个忌讳。
主子刚刚吩咐了不让王妃去西边,就是不让她靠近这个院子,结果还是被她发现了。
多半又要顶缸。
屹川哭丧着脸单膝跪倒。
“王妃,这院子的钥匙只有王爷有,您就别拿属下的命玩闹了,还是回去吧啊,这多热啊。”
话音刚落,只听“咣”一声,叶舜华直接把院门踹开了。
“怎么,你家王爷在里面养了什么仙女?连我都看不得?”
不管里面有什么,她今天偏要看看!
门扇大开,热浪扑面而来,里面黑漆漆的但清香味扑鼻,是她在安永清身上常常能闻到的那种如青草一样的香味。
叶舜华咬咬牙,心里莫名发酸。
还以为他有什么不同,原来他也一样。
吃着碗里的,也要望着锅里的,和他二哥一丘之貉,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宁润好歹是偷偷养在外面,尚且知道避她,可安永清居然堂而皇之的养在了府里!
怨不得他本来不同意这门婚事,后来却那么积极,都是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
她倒要看看他这金屋里藏的是何等国色天香美娇娘!
大步迈进去,如初夏突变三伏天,蒸得她香汗淋漓。
院中空间并不大,在最中间的一条线上,有什么东西在微微放光。
她走近了才发觉,是一个又一个炭盆,连成一条线一样,把整个院子的温度都提升到了炎炎夏日。
这地方能住人?
叶舜华满腹狐疑,吹亮火折子往里小心走,凝神看过去,整个小院似乎根本没有房屋。
贴着墙面一盏一盏点亮院中的灯笼,如此再一观望,她愣住了。
整个院子被碎石小径分割成了十六块,每一块中间都摆放着齐腰高的石桌。
每张桌上,都放着一个硕大的花盆,形态各异,共计十盆。
每盆中栽种着一丛花木,入眼便是堆满梢的五彩斑斓、姹紫嫣红。
盆边似乎还都竖着一块小木牌,方方正正的,上面有字。
她一块一块的看过去,心里的酸变成了惊讶。
“开明二十八年二月初二子时”
“开明二十九年二月初二子时”
“开明三十年二月初二子时”
“开明三十一年二月初二子时”
……
直到“开明三十七年二月初二子时”。
别的她不懂,花是什么品种她也不认得,但二月初二子时却是她的生辰。
背后有脚步声传来,停在了她身边。
“你就是不肯听话,是不是?”
她怔然转身,看着他,突然脑筋抽了抽,后退一步,一脸惊恐。
“安老四!你不会是在摆什么邪阵来咒我吧?!”
他皱着眉看了她好半天,突然垂头笑出了声。
“原来妖孽也知道害怕。”
他从来不苟言笑,但现下冁然而笑,如迎寒独自开的梅花掠尽骄阳,一瞬间便夺了整院流红的光华,又如吹走层叠乌云,刹那便还来人间四月天的一阵清风。
她看得有些痴,傻傻盯着他托起石桌上几瓣残红,递到她眼前。
“这是木槿,喜阳、喜温、耐寒,因朝开夕落,凋零之态惨烈,寓意不吉,不为世人所喜,所以又被称为‘断头花’。我偏不信邪,想要她比任何花都开得长久,耗尽九年的心血,才精心培育而成这九株珍品。”
她呆呆看着他掌心的花,不知该如何回答。
养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而且养花为什么要标上她的生辰。
他看着她茫然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猫抓,又疼又痒。
“看来尚书房太傅授讲时,你的心思竟全在二皇兄身上,一句话都不曾记得吗?”
她抬眸看他,眼底依旧是一片云雾缭绕。
他轻叹一声,挥手赶走了屹川,深深看着她,眸子里墨色流转,许久才轻声缓缓唱道: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舜华,便是木槿的别名。每年你生辰,我便栽下一株,但今年,竟有一株成了精怪,没有跑到别处,而是自己跑到了我身边,在这里……”
他拿起她的手,放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生了根,发了芽,开了花。”
他的心跳得极快,一下一下反到她的手心,把她的思绪绞成一团。
再无其他话语更能动情,她已然明了。
她两颊飞红,轻咬朱唇。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答应让我嫁给你?”
他目光灼热。
“因为我以为,你的心中依旧只有二皇兄,便只能成全。”
她立刻“呸”了一声,在他胸口打了一下。
“他也配?!可我都主动找你说了,你为何还是不肯答应?”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坦然相告。
“因为有得必有失,我怕我得了你,也便失了你。”
她一惊,却又有些生气,再打一下。
“你居然知道?你竟然找人监视我?!”
“我没找人。”他很是理直气壮,“你武艺超群、耳聪目明,北镇抚司无人能及,只能是我亲自去监视。”
听他夸奖,她心中有些小得意。
“那你监视的结果呢?”
“结果我听到了你同二皇兄的对话便走了,一直以为你是在帮助二皇兄,打算利用我之后再除掉我,直到……芳定那一夜,我才把一切想明白。”
她这下真的吃惊不小,不仅仅是他能几次三番跟着她不被她发现,还因为她在芳定无非是晚上出去乱跑,然后哭了一次而已,什么内情都不知道,换成任何一个人,只凭那些,又能想明白什么?
他看透了她的心事。
“我明白你是恨他的,因为他骗了你,利用你党同伐异,最后还杀了你。”
他摘了扳指,把那颗朱砂痣亮在她眼前。
“你没认错,那日……那个中元节夜,在你牢门外的人,的确是我。”
她惊讶万分的看着他,也豁然懂了他那些话的含义。
“所以你才说……”
他笑笑,轻轻揽她入怀。
“不错,我知道你想复仇,而我是你复仇的必要工具。我还是那句话,你觉得我可利用便利用吧,无论你想要什么,我全都依你。”
她听着他的心跳,心里暖呼呼的,眼眶也慢慢发热,咬了咬唇,低声问道:
“即便我并不是真的喜欢你,只是想要利用你?”
无比残酷的问题,他的心被撕得生疼,但还是笃定的点了头。
“是,即便如此。”
热泪夺眶而出,她吸了吸鼻子,突然张口咬在了他肩膀上,狠狠的一小口。
“晚了,姑奶奶已经看上你了。”
今夜月色如瀑,相思只在,春休夏至,木槿梢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