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折中的法子
次日晨,北风呼啸,叶舜华还是按时起了个大早,提了枪去晨练。
王府内是有习武场的,但她不喜欢那种沉闷的气氛,自嫁过来之后便把每日晨练都定在了园子中。
一套枪练完,虽无花香,却偶有鸟语相伴,她出了一身薄汗,猛吐出一长串白息。
谁不想偷懒呢?冬日在暖和的被窝里多赖一会儿,或许很多人都可以,但她不能。
从她重生至今,太多事都与前世不同,何况后续还会有更多艰险事,她想要做到她对黑炭的承诺,把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夺来给他,想要做到令该付出代价的人万劫不复,她就必须比前世更加努力才行。
接过清芷递过来的茶碗,她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身后却传来了不轻不重的鼓掌声。
“素闻王妃枪法造诣出神入化,巾帼不让须眉,妹妹今日总算有幸得见了。”
回过头,是身披一袭青磁地素锦斗篷的邹令仪,微笑着缓步靠近,给她福身行礼。
“给王妃请安,妾身没吓着王妃吧。”
冬日晨色如清泉,邹令仪那双眼却正与之相反,虽有了神采,却仍稍显浑浊。
叶舜华抿唇一笑,操起汗巾在额上擦了擦,随手把紫竹枪往她手边推近些。
“看妹妹的身姿骨相,该也是会武的,相遇就是缘分,要不要试一试?”
邹令仪自是想试的,她对叶舜华除了仇视,其实心底里还存着几分好奇。
那就是同为将门女,她到底凭什么赢得四殿下的青睐,又为何在武艺方面胜过她那么多。
可她右手食指刚动,左手就下意识把它按了回去。
“邹家世代重文轻武,妾身也只是会些花拳绣腿,权当强身健体罢了,这枪又是王妃所有,妾身不敢僭越。”
叶舜华也不勉强,回身把枪交给了清芷,抬手请人去亭中稍坐。
“僭越谈不上,只是在这深宅大院对手难寻,他日妹妹若有心切磋,我随时乐意奉陪。”
叶舜华这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可邹令仪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她已半盲了,此言莫不是有意挑衅?
望着对面那张依旧明艳的脸,她上唇微微抽了抽。
“改日吧,若改日王妃依旧有兴致,妾身也愿意献丑。”
骨子里还是有方玉君的影子的,不肯服输示弱。
其实除去方玉君想要刺杀她之外,叶舜华对于方玉君并无旧怨,倒更喜欢那位方家大小姐直来直去的性子。
眼下这样藏着掖着,不止方玉君累,她这个陪演也累。
索性还是让她把小心思掏出来吧。
“妹妹清早冒着冷风前来,想必不会是巧遇,可是有什么事想要同我说?”
皮虽换了,但瓤换不了。
邹令仪自恃有王府恩人这层身份,也就没有再刻意做小伏低的绕弯子。
“是的。玉虬关一役,家父以身殉国,眼下妾身虽已入王府,却不敢不守孝道。如今妾身的孝期未过,妾身记得昨日王妃曾提及,妾身所居住之处临近佛堂,所以妾身特来请求王妃,可否准许妾身请几位得道高僧,为父亲诵经超度几日。”
这种要求,目前亏欠邹家的襄王府无法拒绝,于情于理都得答应。
“为人子,止于孝,妹妹要为令尊尽孝,天经地义。”
明眼人一看便知叶舜华话未说完,邹令仪也只是静静看着她慢条斯理品茶,心里简直捅开了马蜂窝一样燥。
哪会有这么简单,哪个主母不提防妾室,昨日那一场,不过是为了给她自己脸上贴金的戏。
可邹家怎么说也是于襄王府有恩,叶舜华拿腔拿调的拿出正室的款来拖她,传出去就不怕外人议论?
更让她恼恨的是叶舜华那张脸,却是比嫁人之前的颜色更胜几分,明艳到她竟觉得暗角处生出几丝自卑来。
邹令仪异常生气,若非手在桌下用力掐住了大腿,她只怕又要如上次一样冲上去,与叶舜华拼个你死我活。
就像那把火绳枪的火绳马上要燃尽,邹令仪即将炸膛的时候,叶舜华终于垂着眸子搁下了茶碗,抿唇浅浅的笑了笑,带着点为难之意。
“但是妹妹,并非我故意刁难,这件事属实难办了些。王爷是皇子,你我便也算是皇家的人,这种事很犯忌讳的。在府中请法师设道场超度,若叫有心之人得知,难保不会动手脚,甚至借题发挥,还会在皇上面前参王爷一本,栽赃咱们襄王府行巫蛊诅咒之事。”
她语速缓慢,邹令仪听得很心急,急到有抓耳挠腮、撒泼打滚的冲动。
若非她养病也修心了半年,这会儿早就扑上去了,非把对面那人挠个满脸花不可。
“王妃思虑周全,可邹家除了妾身,再无其他人可以为父亲供些香火了。妾身知道,皇家的规矩固然重要,却也未必是绝对不可通融的吧?求王妃看在家父那死无全尸、亡于边地的份上,无论如何帮妾身想想法子,为家父的亡魂破一次例吧。”
她边说边起身屈膝要跪,叶舜华赶忙命清芷拦住了她。
脸色无比艰难的琢磨了半晌,叶舜华才抬起眸子看向了邹令仪。
“我先给妹妹道个歉,因为这个例我实在无权破,但我与妹妹一样,也很尊敬邹大人,所以我有个折中的法子,不知妹妹肯不肯听一听?”
能是什么折中的法子,不过说着好听,到底她还是要想方设法的拒绝罢了。
即便满心不屑,邹令仪还是努力做出了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
“王妃请说,妹妹愿闻其详。”
“好。我方才想了想,道场既不能设在府中,那咱们不妨退而求其次,在寺庙里办法事,外人总归是挑不出错了。我是个不信鬼神之人,也不好越俎代庖,故而若妹妹觉得我的法子可以,便在京城附近的佛寺中选一座。等看好了日子,我再随你一同前去上香、供奉牌位,如此该不会落下任何话柄了。”
还真是个折中的法子。
邹令仪好似一根被点了引线,却又给几颗雨点在最后关头砸灭的炮仗。
虽也算如愿,但还是觉得憋得慌。
有火撒不出,暂时还收拾不了叶舜华,她干脆还是把事情定下先走吧。
“王妃实在是费心了,妾身谢过王妃。”
道过谢,她假意思考了一会儿,才道:“家父喜静,妾身听闻城南的无尘寺清净雅致、远离喧嚣,不失为一个好选择。至于时间的话,妾身不过是个闲人,愿任凭王妃做主。王妃以为如何?”
叶舜华很痛快的答应了,告诉她选定了日子就命人去通知她,邹令仪咬住红唇一角,强忍着九成九的火气告了辞。
人走后,叶舜华瞧着那熟悉的背影勾了勾唇,在手里转着茶碗盖。
京城天子脚下,信奉神佛者居多,故而京城周围共有佛寺三座,慧能寺、明净寺、无尘寺。
慧能寺是皇家的地方,平日里去的都是有身份的人,难保邹令仪与外人接触时不会引人怀疑,他们自然不会甘冒风险。
明净寺地处西郊,相比较而言,距离稍远,且是三座庙宇中最小的,平日里的香客大多是平民百姓,达官显贵从无涉足。
且不说邹令仪知不知道有这么一座庙,她名义上的父亲邹公孝,生前是内阁大学士又是功臣,法事的规模必然小不了。
她若豪掷千金在明净寺大办一场法事,未免太过乍眼,同样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况且城西有个地方,也让他们不得不忌惮,便是北镇抚司衙门。
很多人在佛前许愿祈福的内容,平日里是说不得更怕被人听去的。
纠结着人的私欲最多的地方,自然也是北镇抚司重点关照的地方。
于是对于他们而言,想要私下勾兑不能见光的事,只剩一个去处可选,各方面都很是中庸的南郊无尘寺。
何况眼线不止他们会埋,叶舜华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