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襄王妃离京
褚固抬起的手半晌没放下。
为人臣、为君子,投死为国,以义灭身,是他教给每一个学生的。
但穷其一生,能看见将之付诸实施的寥寥无几。
朝廷是个大染缸,官场并非芝兰之室,更如鲍鱼之肆,多少人沾染了权势便近墨者黑,能保初心者凤毛麟角。
在他的诸多学生心里,许多无价之珍今日也已被明码标价,无不可沽售。
至于圣人言,早不知被抛于脑后多远、多久。
而他面前这个理应在安乐窝中的女弟子,却还一字一句都记在心上。
褚固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如果可以,他是真想回到过去,把叶兴盛和当年教她这些的自己鞭笞个数遍。
别人卖的是底线和原则,这孩子在这个时候的选择,可卖的是命啊!
但他不能拦她。
褚固将已在微微颤抖的手背在了身后,稍稍点头用眼神示意她走近几步。
叶舜华这才罢了礼收手上前。
褚固压低声音道:
“也罢,你要为国尽忠,为师……不能拦你……你若在那边遇到了难事,可留心寻到西萝之臣,甘德,他或许能在最要紧时帮你一把。”
叶舜华心中一惊,眼神下意识往身后夜昙的方向飘了一瞬。
甘德是前世西萝降将,可她不知恩师竟早已与其相识。
褚固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又道:
“为师与其父有旧。其父是一西萝行商,娶了一中原女子为妻,三十余年前来与人谈生意途中遇险,机缘巧合下为为师所救,欠了为师一份恩情。”
“之后他偶尔来拜会,时不时会说上一些外面的事,故为师早知,西萝已有不臣之心。”
“前些年他在行路时不幸遇到了意外,临终前将此事告知了其子甘德,甘德亦曾来过书信陈及感激之情,并将西萝频频演武练兵之事具告于为师。”
叶舜华面有错愕之色,但暗暗记下之后还是恭敬送走了褚固。
按恩师所言,甘德算是朝廷埋在西萝当中的眼线,那他前世投诚便不奇怪了。
可奇怪的是,既然甘德与恩师关系紧密到连机密都肯相告,为何恩师也好、东厂也好,却至今未收到关于六皇子失踪的线索?
是甘德被人发觉了,还是……
至西门前,浮玉与重明早等在那。
他们同样牵着马带着行李,平常出城的办法没法用,只等叶舜华来。
叶舜华到了示意他们直接上马,甩出安永清给的令牌去,冷声道:
“北镇抚司奉命出城擒拿要犯,立即开门!”
守卫检查过无误,恭敬奉还,马上命人开启了城门,五匹马绝尘而走。
二皇子府,清鸢还未睡,披着一件薄衫坐在窗前桌旁,自己与自己专注对弈。
棋盘上两色子皆有几枚,她才要将手中黑子落下,遐沧便轻声叩了门。
“主子。”
清鸢一手拢了一下薄衫,一手执棋,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嫌麻烦没让他进来。
“讲。”
遐沧贴近门,低声道:“半个时辰前,襄王妃带着几人出城了,是骑马轻装而行,向西。”
她果然还是要去西萝,就为了六皇子?
眼下的西萝可不比过去,那就是一个极不安稳的大炮仗,随时可能爆发血战。
那不是昌乐,她只带了几人,若遇战,手中无大军可用,便是有飞天遁地之能,要安然无恙返回也绝非易事。
皇家人,真值得她如此卖命?
清鸢的眸子深了些,皱眉看了一眼棋盘上两子并排的白子,将手中黑子慎重贴了过去。
“命人留意看着她,要把握好距离,不可被她察觉。她此行必是要找人、救人,但我不希望安文骞能活着回来,继续任由他们粉饰太平。”
遐沧答“是”欲走,便听屋里似乎有一声微弱的叹息,她的声音再起。
“若她遇险,可以趁势擒下,但任何人不得我令,不准碰她更不准伤她性命。”
“谁若是故意让她死在外人手,或是暗中动任何手脚致她伤残、身死,你们便都不用活着来见我了。”
她最后一句语气中夹着飞雪,遐沧心头一凛,垂首郑重称“是”,听了一会儿房中再无声响,立刻下去安排。
脚步声渐远,清鸢将目光自棋盘上挪开,起身行至香几旁,拿起了那个一直被她单独摆放的残破瓷娃娃。
它上面满是裂痕,昔日俏皮可爱的笑容也因此尤显狰狞、诡异。
清鸢平静将其拿到了鼻子下,慢慢深吸气仔细闻了闻。
有一股淡淡的谧罗香气味,幽长、微苦、清甜,但非如此近距离细细闻嗅,极难觉察。
谧罗香的香方当世所知的人,大概一个巴掌能数得出,叶家老侯夫人那位香道圣手便是其一。
在昌乐时,叶舜华的时间安排很紧,白日要被老侯爷提去习武、学习兵法,而睡前的一个时辰,是老侯夫人独占,将她单独叫走,传授她香道。
故而这世上没几人知道,如今的襄王妃除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武艺,也同时是一名制香高手。
这谧罗香正是老侯夫人钻研残方还原的,只授叶舜华一人的。
但儿时的叶舜华没有心机,制好的香时常会让清鸢闻一闻,所以清鸢虽不会制却认得这个味道。
顾名思义,这不是害人的东西,正相反,它有安神助眠、引人入梦之效,且因香气中的那缕清甜,大多会为人罗织美梦。
瓷娃娃碎的那一次,清鸢发觉那娃娃中有些粉末,找人看过她又闻过才猜测这是叶舜华曾经做过的谧罗香。
老侯爷是个孙女奴,但训练时对叶舜华的要求极为严苛,完全是按照一个将领的标准在培养她,其中也包括她必须随时随地可睡,以便战时即便没有整夜可睡,同样能随时随地保持头脑清醒。
现在的叶舜华能做到,但幼时精力旺盛又调皮淘气自然艰难。
将谧罗香放入她日日放在枕畔的这个娃娃中作为辅助,大概是她那时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她大概自己都不记得了,但这东西辗转回到了清鸢手中,又因底下被陶土封了,只留针眼小口的缘故,味道居然还未散尽。
不过现在因为娃娃破了,香也没残留多少,香味终是越来越淡了。
之前频发幻听,好端端坐着便如坠梦中,大约是这香的缘故。
清鸢将娃娃放了回去,长久凝视着,眸色有些困惑。
她听到的东西她想不通,若那是梦,明显不是美梦,她至今也未能将那些幻觉连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只知那故事里有她,有叶舜华,她们依旧是主仆,而叶舜华似乎做了皇后、有了身孕。
后来……
清鸢的耳边再度响起那凄厉的质问,脸白了白,最后还是带着疲惫之色上了床。
罢了,无关紧要的事,有没有个结果都无所谓。
眼下重要的是叶舜华已然离京,该是对襄王动手的最佳时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