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贪腐案与皇帝的病
皇帝没急着看折子,只正色瞧着他。
“你查了什么?”
安宁润躬身道:“儿臣领了户部的差事,巡视的过程中便顺便查了一下两江赋税,准确来说,是盐税。后由盐税引出了大宗贪腐之事,故而儿臣不免心惊,必得尽快呈报父皇。”
盐税仅次于田税,是国库的第二大收入来源。
若有人在盐税上动了手脚,所得必是难以想象之巨。
皇帝皱了皱眉,翻开了奏折。
“说下去。”
“是。”安宁润行礼之后站直了身子。
“儿臣巡视至两江时,在民间走访,当地百姓以制盐维生者众多,但提及盐商、盐引与官府等话题却都三缄其口。”
“儿臣察觉此事有异,随即着手暗查,最终发觉是盐商与各地官府和盐运使司官商勾结,伪造账目,中饱私囊。”
“朝廷明令,凡盐商欲获盐引,需至边地纳粮,纳米二斗五升或粟四斗,方可换江盐一引,贩盐所得二十税一。”
“往年虽也有端倪可寻,但远不如今年严重,尤其是这半年。前几月……因对西萝用兵,出动大军十万,西疆各边城、卫所需求粮草量大增,粮价遂大涨。”
“商人重利,有大部分盐商舍不得花高价买粮、纳粮,故以银钱收买边地官府、盐运使司各官员,打通上下关窍,以少量粮便能换十倍引。”
“有盐运使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盐商更大肆压价,一引可获数倍盐。”
“运至需盐地售卖,再提价翻上几番,百姓若嫌贵只能食用硝盐。”
“硝盐有毒,人命关天,他们却有恃无恐,如此行事其实已非一日两日。”
“他们伪造账目,沆瀣一气,以编造发放盐引数量,篡改盐价等手段,最大限度减少所纳税银。”
“他们如此肆无忌惮、敛财无度,朝廷受损失之外,百姓与边疆将士也受其所累吃尽了苦头,而他们则一个一个捞的盆满钵满。”
“为此,儿臣心惊不已,每每思及此番大战,若无各地官府官仓供给,如此纳粮换引法必致大祸,更不免后怕、自责。”
“故儿臣以为,此罪不可恕,此风不可长。于是儿臣将事情查清之后,只想尽快回京将此事禀报父皇,但他们胆大包天,竟在儿臣回京途中收买水匪等行刺儿臣。”
“若无父皇指派给儿臣的羽林卫,儿臣只怕……”
安宁润捂了一下肩膀,皇帝看见了,立马叫了全德进来去传太医。
不久后太医到,连诊脉带查看,发觉安宁润肩膀上果然有一道伤,看愈合情况该是半个月之前受的。
那时候他应该正在回京的路上。
他一番义正言辞,皇帝本就认同,又见他受伤,也难免心疼。
皇帝沉着脸挥手遣走了太医和全德,拿起折子看向安宁润。
“泽儿,你受苦了。这件事朕会交由刑部去查,你这一趟着实不易,先好生休息,养好身子再忙公务不迟。”
此事事关重大,皇帝是一定会核查的,安宁润也明白不能急于一时,反正事实也的确差不多是这样。
这是严家送给他的一份大礼,原也是顺水推舟铲除异己,没了那些与严家分食同一杯羹的盐务官员,日后严家拿的孝敬只会更多。
自然,他也落了些实在的好处,折子里也为严家美言了几句,将严家之罪撇了个干净,还夸赞严家是识大体的有功之士,算是投桃报李。
至于伤,不过是提前做好的苦肉计。
他学乖了,没敢急着提严逾洁的事,打算等案子查清,父皇奖赏他时再说。
安宁润成算在胸,退出弘德殿走路都带风。
他走后皇帝久久不言,盯着面前的几摞折子拳头越握越紧,终是忍不住将龙案上的折子尽数推落在地。
“先有同风在凯悦关外遇刺,再有永清被人伪造书信,以李钰引出城外被袭,又有宁润遭遇水匪,负伤在身。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还有……”
“还有仁荀……还有仁荀无端被构陷之事……竟还想借朕的手……”
“究竟是谁!是谁对朕的儿子起了如此歹念!竟是一个都不肯放过!!!”
皇帝怒极,气血翻涌,只觉喉头一阵腥,忙用手按住了胸口,脸色泛青。
“还是说……朕的儿子只是在粉饰太平……他们早已起了争储之心……这些事,都是他们的布置……欲对骨肉兄弟痛下杀……”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皇帝一口污血喷出,人也往后一倒,昏了过去。
能被叫来的太医尽数都被传到了弘德殿,在龙床前跪成了一片。
章院使诊过脉之后,与其他太医商议了一下,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一颗药塞入皇帝舌下。
足足大半日,皇帝才幽幽转醒,一抬眸,皇后等后宫嫔妃都随侍在侧,纷纷红了眼睛,却无一人敢落泪。
皇后端着一碗汤药,上前温声细语劝道:“皇上,喝药了,您肝火太旺又太过劳累,如今积劳成疾……实在是吓坏了臣妾了。”
皇帝挣扎着坐起,简单活动了一下身子,意外发现没有任何虚弱感。
皇帝的目光自章院使脸上扫过。
稍稍思考了片刻,又拿过皇后手中的药碗,搁在了一边。
“放着吧,朕一会儿再喝。梓童,朕觉得还好,并无大碍,但你们一群人都围在这,朕倒觉得有些闷得慌。不如,你与嫔妃还有太医们先各自回去,若朕有需要,再让全德去传。”
皇后不愿意,但瞧见皇帝深沉的眼色,只得福身答应了。
殿中人走净了,唯有章院使还跪在原地。
皇帝坐在床上,疲惫地合上了眼。
“章领纪,你还打算瞒朕多久?”
“朕并非是喜怒无常之人,但近一年来只要怒气一上来,只觉一次比一次更难控制,呕血和昏厥的情况更频频出现。”
“这些症状,无论如何看都绝非小恙,可朕每每问你,你却每每只用朕情绪起伏剧烈,或是急火攻心这种言辞搪塞,莫不是当朕心智不全么!”
章院使面不改色俯首下去,声音也是毫无波澜。
“皇上息怒,但皇上再怎么生气,臣目前还是只有那句话,皇上龙体万安,全因国事操劳而致,只要好好调理,静养几月便会好转。”
皇帝皱了一下眉,发觉他话里有迹可循。
“目前?”
章院使起身垂眸点头。
“是,目前,目前无论是皇上还是皇后娘娘问起,臣都只有这一句,即便是皇上命人对臣用刑拷问,也无例外。”
皇帝沉思了好一阵,缓缓拿起了药碗。
“这药,是谁熬的。”
“臣亲自熬煮,亦亲自验过,太医院众人皆可作证,绝无差错。”
皇帝沉着脸点点头,取出勺子,将汤药一饮而尽。
嘴里酸、苦还略带辛辣之感,引得皇帝一阵咳嗽。
用帕子一擦,咳出的痰里竟泛着红。
可皇帝按着胸口喘了几口气,还是如方才刚醒时,身体感觉不到有什么不适。
皇帝心念一动,舒展了眉头将帕子丢在了地上。
“那今日你又为何当着众人的面说,朕是积劳成疾呢。”
章领纪眼观鼻、鼻观口,镇定道:“回皇上,算算时候差不多了,凡事总有个发展过程,且臣对皇上只能说实话,不敢欺瞒。”
“那朕……若是下次再昏厥呢。”
“臣对外会说皇上龙体欠安,绝不能再受劳累。”
皇帝又想了想,心里忽地有些不是滋味。
“是何人指使你这么做。”
章院使再次俯首叩头,迎着皇帝的目光一脸坦然。
“是皇上信任之人,也是臣心甘情愿。”
皇帝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要……到何时为止?”
章院使道:“端看何时能引出罪魁祸首。”
皇帝按着胸口又咳嗽了几声,挥手道:“朕知道了,你自己去领二十廷杖,退下吧。”
章院使面不改色,俯首谢恩,退出弘德殿。
他前脚刚出去,里头就传出了两下摔砸瓷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