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鲶鱼
洛双隅一直觉得自己不属于朋克洛德。
无论是十二岁前，现在，还是以后，他都不觉得自己能融入这个畸形的社会。
有钱人更有钱，而穷人则更穷，终日靠着所谓的「全息体感游戏」麻痹自己的神经。
姆林克顿公司所出产的「天堂」多人在线开放世界游戏自由度极高，在这里你可以做任何你在现实世界里做不到的事情。
公司靠着这一款游戏，迅速占领了整个朋克洛德，成为了这个星球唯一的霸主，垄断着市面上所有的以太编辑。
换句话说，这座城市所有的黑客都受公司所奴役，以太编辑的最终控制权永远被掌握在公司手里。
这座糕点店显然是很懂赚钱的，除了糕点货架，旁边还有一排排的天堂游戏舱。
方便了玩家们补充能量后重新进入天堂，继续自己的“传奇人生”。
只可惜……
他只是冷眼扫了一眼游戏舱里不成人样的几具枯槁尸体。
没错，这些尸体骨瘦如柴，赫然是活生生被饿死的！
精美的糕点还包装着塑封膜，让人垂涎欲滴，仅仅是看一眼，都能让贫民窟的孤儿们竞相争抢！
而旁边就是被饿死的穷人们。
真是讽刺，多么讽刺！
他们在虚假的世界里享受着自己强大的力量与无边的权力，他们就是自己国度的王！
就这样，这群可怜的家伙走到了生命尽头，被埋葬在了这座用他们仅有的金钱缔造出的国度。
洛双隅心中毫无波动，尸体还没有发出臭味，显然刚死不久。
只是空气中的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自顾自地从收银台旁边取出购物篮，将能吃的糕点通通扫入其中。
当然他拿的最多的还是奶油泡芙，他觉得布朗尼会喜欢吃，而布朗尼也从没说过奶油泡芙她不喜欢奶油泡芙。
当手快要触碰到货架上的泡芙时，洛双隅的手僵在半空。
她也从没说过自己喜欢吃奶油泡芙。
她值得更多选择，只是洛双隅替她做了选择，就像他们相互扶持走来的这些年一般。
洛双隅的思绪飘忽，回到了那个朋克洛德几乎每周都有的雨天。
“哥……哥哥，你在玩什么？”
“蛤？这就是普通的俄罗斯方块啊？”
“可以让我试试吗？就一会……”
……
“可以啊！你真厉害，这么快就把我的记录通了！”
小男孩毫不掩饰的赞美吸引了孤儿院的其他孩子，他们纷纷围了上来，这让孤僻内向的女孩很是恐慌。
一只温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男孩有些消瘦的侧脸突然出现在她的余光中。
“真厉害，可以再试一下吗？”
“嗯……”
没来由的，女孩的恐慌被温暖所占据，就这样，她在孩子中出了名，每次孤儿院的课间娱乐时间都是她的舞台。
……
“鱼……鱼哥哥，你在哪里……”
漫天的火光将女孩眼角流出的泪水蒸发，火舌狰狞扭曲，吞噬着眼前的一切。
曾经破旧的孤儿院已经不成样子，残垣断壁在火焰的炽烤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啪啪”声。
“布朗尼！”
男孩的喊声在热浪翻腾声中渐进，让心如死灰的女孩重新燃起了希望。
“鱼哥哥！布朗尼在这……”
孤儿院的横梁早已被烧断了支撑，夹杂着火星，像是陨石一般携带着耀目的火焰拖尾坠落……
……
让洛双隅回过神来的，是一道若有若无的哭声。
“救救……救救我……求你……”游戏舱里发出男人虚弱的求救，夹杂着哭腔。
洛双隅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背后被烧伤占据的皮肤，注视着游戏舱的方向。
勉强能看出身形是一个中年男人，瘦的不成样子，但依旧在游戏舱里不做动弹。
洛双隅从鼻腔中哼出一声气音，手移向了旁边的草莓糕点。
不知道这个，小布朗尼喜不喜欢。
很快篮子就装的满满当当，他随手从货架上拿出一块牛角面包，丢在游戏舱不远处的地板上。
“想活下去就爬出那个幻境，自己来拿。”
留下了这一句话，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冷血，自私，不要有任何怜悯。
老院长临终前的嘱咐在他脑中不断地回荡着。
抱歉，本爷爷，我做不到。
他自嘲一笑。
如果那个男人能爬出来，自然是能活下去。
洛双隅的怜悯，给了他一个活下去的选项。
看他，是否选择在生命的最后，继续沉溺在那个虚幻的国度，享受着无边的权力……
还是爬出去，在这肮脏的贫民窟吃着一个小孩扫荡剩下的食物。
大摇大摆地拎着食物出去指定要遭罪，这是他在这个鬼地方生活了许久得出的结论。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纸皮，上面是梵蒂斯垃圾场的标志。
将篮子包裹的方方正正之后，他抱着这堆“垃圾”就往家里走去。
那个仓库不是家，但有布朗尼的地方是家。
路过的巷子时常有着孩童的啼哭声，孤儿院被帮派争斗炸毁之后，这群贪图享乐，荒淫无度的底层人民再也没人帮他们擦屁股。
他们没钱去流产，只好选择把孩子生下来。
而这些生下来的孩子在没有孤儿院之后自然也没有去处，要么刚出生就死在街头上，要么在别的孩子的怜悯下苟且地活着，成为老鼠蟑螂一般下贱的街头生物。
洛双隅从不理会这些象征着饥饿的哭声，目不斜视，坚定地朝着仓库的方向踏步。
这群孩子有年纪比他大的，有相仿的，有比他小的。
有与他和布朗尼一样的兄妹，也有不一样的姐弟，姐妹，兄弟……
但是无论是什么样的关系，他们此刻都是在饿着肚子。
他们没有布朗尼的天才头脑，可以自学黑客技术。
他们也没有洛双隅的动手天赋，能从垃圾场淘出不错的零件改装成值钱的小机器。
这些孩子只能在街头上靠着恸哭赚取着贫民窟大人们和帮派成员的同情心，或者去做一些特殊的工作。
所谓“特殊”，那自然就是清理帮派成员们争斗的尸体，将他们的武器、义体、器官进行贩卖。
而这些孩子也在年纪轻轻就有了极深的城府和高超的手艺，也懂得审时度势，在不同的帮派之间来回周旋。
他们游走在深水里，是杂食性的“鲶鱼”。
很不巧，洛双隅就是这些所谓的“鲶鱼”。
也幸好刚刚的塔姆帮并没有认出他来，不然他或许已经不能出现在这里了。
毕竟这种生意相当于虎口夺食，跟帮派自己的清理组织抢钱。
这就是为什么，洛双隅极力反对布朗尼和他一起去“打工”。
他不想让她和他一起融入这片地下。
她是完美的，她应该去更高的地方，去见识见识这个世界，这片宇宙的模样！
所有支离破碎的想法，都随着他抵达仓库的卷帘门前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