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与虎谋皮（下）

“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克劳斯·奥根塔勒，你应该听说过他吧，那是个很厉害的家伙，世界杯冠军，拜仁慕尼黑的队长，他还和布莱特纳、迈耶一起踢过球，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他简直是个活生生的神话。”

何止听过？我还当面击败过他呢……李维掏了掏耳朵，如是想着。

“可那个时候，奥根塔勒已经太老了，他太慢了，自由人这个位置他已经不能胜任了，”埃芬博格继续说着，“我们都认为斯特凡·罗伊特才是这个位置上更好的选择，罗伊特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们没有通知教练，而是找了个时间在奥根塔勒家的地下室开了个碰头会，我们想直言不讳地把我们的意见告诉他。事先每个人都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谈话不可能是柔声柔气的，这也绝不会是一次轻松的会议。”

“当奥根塔勒问到我：‘你对此有什么看法，斯特凡？’那时候会场上出现了片刻的沉默，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我，因为他们知道，我的意见很重要，”看到李维似乎没认真听，埃芬博格又刺了他一句，“小子，你知道我是怎么回答他的吗？”

“还能怎么说，肯定是照实说呗！”李维耸耸肩，“弱者要给强者让路，这是足球场上不变的道理！”

“嘿嘿，那个时候我就跟你现在一样单纯，”埃芬博格咧开嘴笑了笑，“我告诉奥根塔勒，‘情况很清楚，斯特凡·罗伊特才是真正合适的自由人。’”

你还真特*么直接啊！李维忍不住腹诽了一句，虽然他也认同埃芬博格的观点，但起码的场面话还是要说的，他才不会这么莽呢！

嗯，也不知道是谁喊着要把拜仁拉下马……

“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当时奥根塔勒看我的眼神，你能想象吗？一个33岁早已经功成名就的传奇人物，居然被一个尚未取得任何成绩的22岁的毛头小子打了当头一棒！那个小子还大声告诉他，他的年轻竞争者罗伊特是比他更好的人选！”

埃芬博格说着，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

“可是他又不能反驳我，因为是他自己要当众征求我的意见的，他只能忍受。”

“事情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我在队里被孤立了，那些奥根塔勒的老伙计们，普夫吕格勒、奥曼、托恩、多尔夫纳、施瓦布尔，我明显感觉到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另外，那个时候我也对媒体着实发了几句牢骚，”说到这里，埃芬博格的语气有些遮遮掩掩，“总之，搞得我跟球迷的关系也很僵，那段日子真是糟透了。”

“这也是为什么我只在那里待了两年，就去了意大利——事实上，我还可以走得更早，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当时皇家马德里出了一千万马克想要买下我，可赫内斯那个家伙甚至都没有让我知道这个消息！否则的话，我就是走也要走到马德里！”

说到这里的时候，埃芬博格的语气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在慕尼黑又待了一年。可第二年更加槽糕，约瑟夫·海因克斯被解雇了——当初就是他把还在青年队的我带到了门兴格拉德巴赫，后来赫内斯也不得不承认，解雇海因克斯的决定下得过早了。”

“继任的莱尔比，或许他踢球是个厉害的家伙，可对于如何当一名主教练，他根本是一窍不通，”埃芬博格十分轻蔑地说道，“许多球员都激烈地反对他，当然，我可能是其中最主要的一个。”

听到这里，李维看似附和地点了点头，埃芬博格也不以为意，只以为他是同意自己的看法。殊不知，李维此时心里想的却是——

嗯，莱尔比嘛，86年我和他交过手，确实踢球水平还可以……

“莱尔比试图通过让我停赛来压制这种反对，但事实就是当我缺席的时候，我们输给了罗斯托克；而当我回来之后，我们立马战胜了杜塞尔多夫。很显然，莱尔比把什么都搞砸了。”

“除此之外，我可能是唯一一个敢跟贝肯鲍尔唱反调的拜仁慕尼黑球员了。但那不能怪我，因为当我们输给凯泽斯劳滕之后，他居然在报纸上公开痛骂劳德鲁普和沃尔法特，这是一名俱乐部主席该做的事吗？他难道不应该在公众面前维护自己球员的形象吗？我为此专门在报纸上质问他。”

“大概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我必须要离开了。”埃芬博格颇有些萧索地说道。

废话，能不走吗？球队队长、队内老将、媒体、球迷、主教练、总经理、俱乐部主席，你*丫这是把能得罪的、不能得罪的，全都得罪完了吧！你是怎么让拜仁在98年又把你买回来的？难道你*丫给高层集体下了降头吗？

李维实在忍不住腹诽道。

“还好，在那段时间里，我的个人表现没有下降。特别是当我的经纪人普夫利彭告诉我，佛罗伦萨派了球探来看我比赛的时候，我在那场比赛里狂奔六十多米打进了一个进球。你瞧，每当我给自己施加压力的时候，我总能踢得特别好！”

“佛罗伦萨果然向俱乐部报价了，他们派了四个人来和我谈合约，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一定要离开慕尼黑。为此我甚至还解雇了我的经纪人——因为他只派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律师来协助谈判，而他自己，在万里之外的科罗拉多陪着他服务的另一名球员——洛塔尔·马特乌斯。”

“最终，我成功去到了佛罗伦萨。”

说到这儿，埃芬博格不知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

“斯特凡，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李维却已经不耐烦了。

埃芬博格的回忆实在太多太杂，像一团乱麻，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想要表达什么。

他是想用奥根塔勒和罗伊特的事情来暗示自己不要妄想取代老将吗？还是想暗示自己也该像他一样离开俱乐部？又或者只是单纯想要在自己面前夸耀一下他曾经的往事？

李维完全没有头绪。

但当他直截了当地问出来时，埃芬博格却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种“我就是打算绕晕你，忽悠你，现在我得逞了！”的阴谋味道。

“小子，你还太嫩了！”埃芬博格大笑着，居然转身径直离开了训练场，“再送你一句忠告：只靠加练，可是成不了核心的！”

老虎那狂放的笑声，在静谧的夜空之中回荡，显得格外的清晰。

李维盯着他的背影，突然间却似有所悟。

奇怪，那家伙明明说没有第三个选择，却又立马提了个赌约，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不对，他就是冲着那个赌约来的！没错，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那个赌约！因为真到了头儿面前，他也绝对没有把握！前面的说法不过是欺诈罢了。至于后面这长长的一番故事，莫非是想让我根本来不及细想这整个过程？

嗯，一定是的。

想到这里，李维苦笑了一下。

这头老虎，哪里是什么老虎，分明是只老狐狸啊！

对了，不管他是狐狸还是老虎，自己这居然敢跟他打赌的行为，都算得上是“与虎谋皮”了吧？

※※※※※※

埃芬博格走入更衣室的时候，一道人影凑了上来。

“斯特凡，那个小家伙其实能力也不错，为什么非要弄得这么剑拔弩张呢？”

“哼！克里斯蒂安，你怎么还这么天真？你是第一天踢职业足球吗？”埃芬博格冷哼了一声，接着道，“如果他要是连这点压力都扛不住，那今天真是浪费我时间！”

原来，这凑上来的人竟是齐格！他居然也没有走，留在了训练基地。

不过想想也正常，毕竟他曾经和埃芬博格在俱乐部做过队友。

事实上，齐格和哈曼都有在拜仁慕尼黑效力的经历，但当埃芬博格98年第二次开启他的慕尼黑之旅时，两个人都已经不在队中了。但出道更早的齐格倒是在90年就和埃芬博格并肩作战过，所以在新援中他和老虎关系最近也是顺理成章。

“可是，斯特凡，”齐格仍显得忧心忡忡，“你觉得他会成为又一个罗伊特吗？”

“谁知道呢？”埃芬博格已经换好了衣服，打算离开了，“不过有一件事可以肯定，我是不会做奥根塔勒的。”

说完，老虎便自顾自走了。

齐格却还在原地想着埃芬博格最后那句话。

那到底是指他不会像奥根塔勒那样把威胁自己地位的罗伊特挤走？还是指他绝不会像奥根塔勒那样被一个新人威胁到位置？

齐格想不出来。

但他清楚，那两个人之间，只怕从此多事了。

唉，自己原以为加盟美因茨是个不错的选择，半年前看这支球队朝气蓬勃，青春飞扬，而且一起来的哈曼、埃芬博格都是旧相识，利特马宁也是名满天下的球星，想着这赛季怎么都是大有可为。

可怎么就摊上了这档子事呢？

说起来，自从三年前染上了那个“腿内血压过高造成肌肉无法移动（departmentalisation of the muscle）”的怪病之后，自己的职业生涯好像就一直不顺，那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只踢了不到二十场比赛，还连累了恩师霍德尔下课，至今想起来还觉得有愧于心。

好不容易04年欧洲杯赶上了国家队的末班车，结果耻辱性地小组赛就打道回府，眼见得国内新秀层出不穷，明年的本土世界杯看起来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于是想着回到国内，落叶归根，也想为世界杯最后再搏上这么一把。

这一年来，那个怪病也没再犯过了，加盟的球队也看上去很美好，正是焕发第二春的好时机，可现在怎么就碰上新老核心不和这种破事呢？

自己只是想好好踢球啊，怎么就这么难呐？

一时间，齐格竟有了几分上错了船的悔意。

※※※※※※

美因茨球员期待已久的2005\/06赛季冬歇期，在被克洛普强行拖延了一天后，终于如约而至。

大部分球员都要趁这难得的假期出外游玩，毕竟拼死拼活了小半年，虽说成绩不理想，也不能拦着我度假放松吧？

当然也有像李维、吉鲁这样利用假期疯狂训练，半点时间也不浪费的奇葩。

尤其是前者，与埃芬博格的赌约，无疑带给了他愈发明显的紧迫感。

不过李维这样的家伙毕竟只是极少数，相比之下，球员们身边的经纪人就普遍要忙碌得多了。

比如安迪·格雷。

这个冬天，德甲“万年老二”勒沃库森把补强锋线的目标定在了基斯林身上。

据说他们已经在转会费上和纽伦堡达成了一致，接下来就是合约谈判了。

对于自家旗下的重要球员，安迪显然是要亲力亲为的，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以至于进入一月后，李维都怎么没在科布伦茨街的公寓见过他。

勒沃库森之外，德甲各大豪强也纷纷抓紧时间补足阵容。

不过总体来说，今年的冬窗还是比较平静的。

汉堡算是动作相对较大的了，他们从贝西克塔斯租借来了“球形闪电”埃尔顿，33岁的德甲老油条只离开了不到半年，又回到了他熟悉的赛场。

接着又花费135万欧元从阿贾克斯引进了后腰德容，而他们绝对想不到的是，三年后当这位与佩佩齐名的足坛恶汉加盟曼城时，足足为汉堡带来了1620万欧元的进账——整整翻了十二倍！

沙尔克04的动作也不小，他们从凯泽斯劳滕免签了小阿尔滕托普，又把合同同样快到期的美因茨中卫阿贝尔招来。

不过，小阿尔滕托普和阿贝尔都要到夏天才能成行了。

拜仁慕尼黑则仅仅是从巴拉圭的波特诺山丘队引入了天才少年胡里奥·多斯桑托斯，可惜相比于那位“伤仲永”的同名巴萨天才，这位巴拉圭少年日后的职业生涯还要黯淡得多。

至于美因茨嘛，显然是没有余钱可以投入冬窗的，相反，他们还不得不面临被挖角的风险。

阿贝尔就是个典型的例子，面对新科德甲冠军沙尔克04抛出的橄榄枝，他实在无法拒绝。

除此之外，曼联还在继续着对维迪奇的攻势，吉鲁也照旧是转会市场上的香饽饽，就连新加盟球队的几名老将新人，也都不乏报价送上。

唯独李维，这个冬天却是无人问津，再不复夏天那种但凡是个德甲球队都要报个价的盛况。

显然，在他们眼里，李维无非就是又一个撞上了新秀墙的可怜人。

冲过去了，自然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可若是冲不过去，恐怕就免不了泯然众人的命运了。

与其担着这样的风险，倒不如再等等看，等踢出来了再报价，也贵不到哪里去嘛；即使踢不出来，也未尝不能捡捡漏，若是“树挪死，人挪活”了，那可不就是一本万利了嘛！

各家球队经理们的这些小算盘李维自然是无从得知的，但他也能从这种境况里感受到凛冽的寒风，也许，真的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了。

面前，是那堵遮天蔽日、仿佛再如何摧折也依然牢不可破的铁墙，如今的自己，究竟能不能闯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