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班荆道故
“给老二联系上了没？”
“还没有，姐”
“再联系，实在不行就派人去找他，干娘忌日那天一定得叫他来，问问他还知道有这个家不！”
“哎哎，大姐您放心，我一定办到”老六在电话里连声应着。
干娘的忌日是农历三月二十九，正好赶在五一节假日里，大姐发话了，今年一定要办好，以后年年都要好好办，并且人一定要齐，只要活着都得来，除非和老八那样……
这天一大早，老宅里热闹异常，小辈们进进出出，都在忙着做贡品，买菜做饭，打扫卫生……小庄是从奉平接了四姐一块来的，顺路，姐一上车，就把副驾驶的座位往后移了移，脱鞋将脚放到了驾驶台上……
“喜欢吗？”看到阿弟盯着自己的脚愣神，阿姐晃了晃脚问到，可爱的脚，可恶的脚，如果不是这双脚，阿弟我也许不会犯这么大的罪过！小庄将目光望向前方，发动起车子……到老宅临下车那会，四姐还贪婪地捧着小庄的脸亲了又亲……
十点钟光景，一个老男人单肩背着个背包，跄跄踉踉撞进院门来，两眼红肿，不管不顾地往里闯，在满院子人惊异的目光下，老人快步走进堂屋，放下背包，扑通跪倒在地，放声呜呜哭了起来。
“娘！我来看您来了！”
“娘！我混蛋！我不应该！我这么多年没有来看您！”，边哭边开始抽自己的嘴巴子，院子里，老七看着屋里的人，这场景，和自己前年的那个晚上是多么的相似，不觉黯然垂下了头。
“起来吧”大姐走进屋，冷冷地对地上的人说。
“姐”老男人站起来，看到大姐那犀利的眼神，赶紧弓腰低下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等着老师的责罚。
“难得你今天能来，干娘走了后，没再来过吧？！”后半截的语调明显高了许多！
“是是，我不应该。”男人小声回应着。
“这两年，咱这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些事，难道不该你操心张罗吗？弟兄们当中，你是老大！”大姐的目光愈发犀利。
“是是”男人的头更低了，声音更小了。
“出去和弟弟妹妹们见个面吧。”大姐把脸侧向一旁。
屋外的人都有些不淡定，都在踌躇着该怎样和这个多年未谋面的哥哥见面，都觉得小十应该是个不错的开场白，果然老妹不负众望，老远就咋呼上了，这点小尴尬瞬间被她打破：
“哥，老成这个样啦！”
“妹，你是？”
“我老十！”小十妹两个十指交叉敲打着……
大伙依次和二哥握手，拥抱，寒暄，这场合拥抱是必要程序，但都出奇地平静，也许是精神疲惫了，都没有了当时和老三老七见面时的激动。
终于轮到小庄了
“二哥”小税官微笑着迎上去，两人浅浅地抱了抱，两张老脸靠近，小庄明显地闻到一股老人的体味，二哥的头顶上油光铮亮，两侧的头发稀疏斑白，满脸皱子，和当年印象中的满身肌肉疙瘩的壮小伙怎么也联系不起来了，原来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小庄心下想着……
贡品摆上桌了，鸡鱼肉、酒、果、糕点，庄重的仪式要开始了。
“都过来吧！”大姐在堂屋门口招呼着，十个人都挤在屋里，大姐站在最前面，其余的在后面排成两排，小辈们都站在门外。
大姐回头看了看众姐妹，对站在一旁的一个小伙子说：“开始吧”，小伙子点燃三支香，递到大姐手上，老大姐双手持香，带领众人恭恭敬敬地对着娘的遗像作了三个揖，插上香，接着跪下来，依次接过三杯酒仔细地洒在地上，然后开始磕头，行的是三拜九叩的大礼。
磕完头，兄弟姐妹依然跪着，直起上身，都表情肃穆，大家盯着娘的相片，想起了娘的大爱、善良，娘悲苦的一生，眼泪都开始在眼眶里打逛，有的人开始小声抽泣……
“娘！我老大，您大闺女！”大姐提高了嗓门开始向故去的亲人告白：“娘！没有您就没有我！今天是您升仙的日子，您看，您的孩子们都在呢！除了八妹和幺妹，老八已经先走一步了，这也不能全怪她，要怪就怪这世道吧。幺妹现在在医院，除了精神，别的都还好，您放心，有我们在，以后绝不会再让她受一点苦，遭一丁点罪！”
礼毕，大家起身，挨个转身出门，小庄一动不动地看着老人的照片，等别人都出去了，他喃喃地喊了两声娘，脱掉鞋子爬到椅子上，用袖子将相框仔细擦了又擦，擦完，两眼噙着泪跳下来，趿拉着鞋站到八仙桌前，伸长胳膊将相框轻轻扶正，默默地走了出去……
上坟的队伍浩浩荡荡，井然有序，在田间小路上迤逦而行，在麦田掩映下，队伍如碧波中舒缓游动的巨蟒……大姐走在最前面，扛着长长的旌幡，白色的幡穗在春风吹拂下飘飘曳曳，如巨蟒口中吐出的长信子……田间劳作的农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远远观望，村头几位老人看到这支队伍，都不禁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一行人回到老宅，院子里送餐的师傅们已开始忙活起来，小锅炉高高的烟囱冒着袅袅青烟，大铝盆里堆满了盘子，这是北方农村特有的一种就餐方式，一般多见于红白喜事上，上门服务，现场加工，主人家只需列出菜单，准备好钱，其他的就不用管了，莫说食材，锅碗瓢盆，餐具，就连桌椅板凳，茶水炉，炭火，都是承办方自带，一站式服务，极其便利，满满的乡村烟火气，菜品也饶有滋味，除了卫生方面不尽人意，没别的问题，偶尔吃吃倒也无妨……
大姐坚持在老宅吃饭，主打的就是一个念旧，小庄因常年在基层工作，对这种就餐方式司空见惯，三姐四姐小九小十可就有些不淡定了，新奇感十足，围着师傅们转来看去，叽叽喳喳地评说，一位老师傅有些不耐烦，端起一盆和着餐洗净的洗餐具的脏水泼在她们脚边，几个女人尖叫着跳开……
开席了，长辈们一桌，小辈们一桌，老崔被请过来坐在了主座上，热气腾腾的菜一道道上来了，大盘的炖鸡，大碗的汆丸子，先炸后炖的整条的鲤鱼更是必不可少，切成四瓣的松花蛋上撒着细碎的姜末……酒杯用的是农村最常见的蓝色的小酒盅，两个小青年转着圈地给每人添满酒。
“来，我提议，敬干娘！敬老宅！”大姐端起酒盅站起来，老的少的都纷纷跟着站起来，然后恭恭敬敬地将酒浇在地上……
“这第二杯敬崔叔，敬我们亲爱的姐妹兄弟，干杯！”一桌人仰起脸把杯中酒喝光。
几杯酒下来，恰是微醺的好状态……
“弟弟妹妹们，我想和你们说几句话”听到大姐说话，所有的人都放下筷子。
“咱们老宅，咱们这家人，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走过来，大伙齐心协力，迈过了一道道槛，不容易！不管活着的走了的，姊妹十一个都找齐了，小妹现在在医院，一会儿半会儿也出不来，老七出的钱，这也没什么好表扬的，谁拿钱都应该。以后，有三件事必须做好！第一，供奉好干娘，第二照顾好小妹，还有就是给崔叔养老送终！这三件事上，谁做不好，别怪我不客气！都听到了没？！”弟弟妹妹们都嗯嗯地点头应着。
“还有件事，大姐我呢，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有些事也操不了心了，我想借着今天这个机会，和大伙商量下，选一个接替我主事的，大家觉得谁合适呢？”
大姐停顿了一会儿，见众人都不吭气，接着说：
“按理呢，应该顺着往下排，可是老二老三离得远，老四现在不方便，老五！你行吗？”
“我可不行！姐，我从小就不是能操心的人。”老五连连摆手，依旧哼哼唧唧地说。
“嗯，我看也是。”大姐的目光直接从老六老七头上掠过，看向两个妹妹：“小十阅历还浅，整天蹦蹦跳跳像个孩子，老九，你呢？”
“我可不行，你还是让六哥七哥他们挺头吧。”
大姐拿眼瞄着两个弟弟幽幽地说：“就他俩？以后别把老宅拆了我就万幸了！”
听到这话，老七缩起脖子摊开双手，做出一副苦逼无辜状，老六则沉着脸，一直往嘴里夹菜，两腮的嚼肌一下下地往外凸鼓着。
“老九，你也不要推脱，对这个家要有责任有担当！”接着大姐提高了嗓门说：“我看老九行，大家觉得怎么样？”
老大看向众弟妹，大伙都“行行好好”地表示赞同，唯独老六不说话。
“那好，既然大家都没意见，这事就怎么定了！以后，老宅有什么事，都听老九安排和调遣，谁要是差了事，家法侍候！来，弟弟妹妹们，咱们干了这一杯！”
喝吧喝吧！将伤痛和着酒一口吞下！
喝吧喝吧！将往事和不堪一饮而尽！
“兄弟姐妹们，站直了，别趴下！忍住了！别流泪！”小庄摇晃着站起来，将一杯酒倒在头顶上，一道道细流顺着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酒还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