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母女终相见
这一觉睡得很久,久到浑身酸倒,久到快要以为自己再一次会丧命黄泉。
苏晴的眼皮颤了又颤,启开之时,看到了屋里摇曳的烛光,自梁而下垂泄着数色轻纱,粉的、浅黄的、素白的、浅紫色,层层叠叠,构成如梦似幻的景致。
这是一个女子的闺阁。她却不知在哪儿。
是生?又或是死。
苏晴疑惑间,床榻前有了声响,原来那里趴睡着的兰姑姑,她一扭头,看到醒来的苏晴,“郡主醒了?”
“兰姑姑,这是哪儿?”
“洛阳城别苑。郡主想吃什么,别苑有厨娘,奴婢令厨娘预备。”
苏晴感觉到腹内很空,嘴里有一股淡淡的苦味,必是早前被喂服了汤药,“我想吃菜粥配腌萝卜丝。”
“奴婢吩咐厨娘做。”
兰姑姑在外头吩咐了侍女,再折入屋里,“若有哪里不适,一定要告诉奴婢。”
苏晴道:“浑身酸疼,我想起来走走。”
兰姑姑扶起苏晴,又取了斗篷给她披上,扶着她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从陈留到洛阳,他们赶得很急,急着解毒救人。苏逊也因为生气,撇下司马纲直接前往洛阳,待他们到时,太子妃派的人已经到了,分成两批,一批护送苏晴入别苑,另一批前往白马寺请宝鉴大师。
宝鉴大师给解了毒,用了三天时间才配制出解药。
宝鉴大师服下解药,快则夜里四更能醒,慢则明日辰正会醒。现下不是四更,而五更天,离他的预测亦差不多。
苏晴年幼时干多了粗活,伤了底子,还未调养回来,又负伤中毒,更需细想调养了。
走了两寸香,苏晴坐回榻上。
侍女送来菜粥、萝卜丝,还有几样清淡的菜肴,苏晴捧着碗,吃着菜粥,只觉很香,可她莫名地怀念静水庵里的腌萝卜丝与菜粥。
兰姑姑道:“郡主,太子妃来了,算算时间,幸许明日该到了。”
“我娘要打理宫务,她走得开身?”苏晴问。
兰姑姑道:“郡主,你是太子妃唯一的女儿,她最疼爱的便是你。”苏晴失落时才满周岁不久,刚会学会喊“凉凉”,那时还未学会“爹爹”这个词。
为了女儿,太子妃晋升郑良媛的位分。如今,她只是天下间最寻常的母亲,不争不夺,她没有儿子,无论将来哪个东宫公子得势,都是敬她为嫡母。
现下,所有的事都不如女儿重要,她只需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让广平王、荣王知道,对付她真的没用,她有一个“嫡亲女”,但她没有野心。
过往十几年,她是一个优秀的太子妃。
独孤皇后在世时,就对她赞不绝口。
她瞒过了独孤皇后,可是太子宇文雍却从未真正信过她,他能敬她、重她,却不信她。
这一次退走洛阳别苑,也让太子看看,没有她的东宫会出怎样的乱子。
东宫有了郑良娣,现下三公子拥有与大公子同等的身份、地位,二人的生母都是良娣,一个死了,一个还活着。
太子妃执掌宫务时,力求公正、公允,现下换成郑良娣,就很难做到太子妃那般。
太子妃只想陪着自己的“女儿”,弥补她欠缺了十四年的母爱,想全心全意做好一个母亲,就像当年燕国公老夫人教导她如何做一个女子,她得教自己的女儿如何做一个郡主,做皇家的金枝玉叶。
苏晴幻想着与太子妃重逢的画面。
自醒来后,清晨吃了一顿,到底是困乏了,在榻上小睡了一觉,醒来时捧着书坐在凉亭,九月晌午凉爽又有一股暖意,别苑的花园里种满了秋菊与牡丹。
苏家的兰花闻名京城,但没人知道,在洛阳的别苑这里有四季盛开的鲜花,而最多的是牡丹。
外头传来一阵说话声,太子妃苏氏下了车辇,脚步匆匆,心情激动,虽然苏逊绘了苏晴的小影给她,只得一眼,她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女儿,长着与她一样的眉眼,却有着与太子一样的下颌与嘴巴。
可是她的脑海里,却一次又一次地掠过苏迦的身影,每多想一次苏迦,便越发觉得亲切。
苏晴未再翻动书,她在想着,如何与母亲相认,月洞门处的脚声越来越急。阳光下,她看到一个黑影映过来,却久久不见人出来,她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往月洞走去,近乡情怯,亲人就在眼前,她却不敢相认。
终于,一个粉蓝宫袍的丽人出现在视野,这是她记忆里苏太后的模样,只是面前的人,比记忆里那个年轻了许多。
“娘亲,我终于见到你了。”
苏晴深情地呼唤着,尽量笑得端庄,她在民间长大,她怕娘亲不喜她。
然,这一声“娘亲”击碎太子妃所有的理智,她应了声“晴儿”,疾走几步,母女俩快速奔往对方,她知这是自己亲娘,太子妃亦认出自己的女儿。脑海里无数次浮现女儿周岁时的小模样,那与她如出一辙的眉眼,面前的少女亦有她年少时的六分影子。
近了跟前,太子妃张开双臂,苏晴投入她的怀里,“娘亲,娘亲……”
她有女儿啊,只不是另一个唤的,而是不是女儿的女儿唤的。
那个人是不是死了也能气得跳起来,她的女儿却唤了自己为娘亲。
怀里的少女,永远都猜不到,自己拥有着何等复杂的身世。
苏晴的存在,就是为了成全她们母女。
她要更好地护好自己的女儿,让女儿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我的女儿……”
母女俩抱头痛哭,苏晴哭前世今生,第一次活生生地出现在母亲的面前,感受到梦想的温暖与怀抱。
苏氏哭一别十四年,更多的是听到了一声“娘亲”,她知真相,却不由自己的感动。当年周岁的小姑娘,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却是这样的瘦弱,比她当年十五之龄时矮一截,也瘦弱了许多。
兰姑姑等人立时聚了过来,搀了苏晴,扶了太子妃进了凉亭,太子妃却不舍得放开女儿的手,就这样握着、捧着,半揽她入怀,明明十五岁,可依在她怀里,她感觉不到女儿的份量,她的女儿太柔弱了。
母女俩坐在凉亭,相对无言,只有泪两行,太子妃不再怀疑,这是她的女儿没错,她认得,她的眼睛和幼时一般无二,还是这样的明亮、清澈。
苏氏身边的宫娥、内侍亦相继抹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