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篇(67)「梁颂线」
沂河水刺骨的冷并未让孔舒立刻清醒。
她下意识呼吸,结果却将河水通通吸入了肺里,瞬间明白自己身处的地方,并非充满氧气的地面,而是水里。
想咳又不能咳,痛苦不堪。
眼前也是一片黑暗。
迷迷糊糊中,她的手被拉住,向上拽去。
在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孔舒开始剧烈地咳嗽。
边咳边干呕,几乎要把肺呕出来。
救生船开到了他们身边,船上有两名救生员。
其中一名救生员抓住了孔舒,将她拉上了船。
申向衍上了船后,立马到了孔舒身边,不停地拍打着她的背。
孔舒趴在船边,把刚刚喝进胃里的水全吐了出来,才终于感觉好些了。
“你们两个,这么年轻,怎么想不开,殉情啊?!”
把孔舒拉上来的那名救生员一边朝岸上开着船,一边气冲冲地念叨他们,“幸亏我在这附近转悠,不然你俩今天就去见阎王了!”
他从船上找出了两条单薄的毛毯,给孔舒和申向衍一人扔了一条,刀子嘴豆腐心地说道,“盖上吧,大冬天的,穿这么点就出来,我看没淹死也先冻死了!”
孔舒和申向衍两个人看了看对方,都成了落汤鸡,狼狈不已。
孔舒忍不住笑了笑:“倒霉。”
“是挺倒霉。”申向衍也无奈一笑。
他抖了抖额前湿漉漉的头发,打量了周围一圈。
沂河还是那个沂河,就是周围的环境不太一样。
显然是二十年前尚未完全发展起来的模样。
根本没有鹤肆和龙伍的身影。
不会是找错时间线了吧……
申向衍扭头看向话多的那名救生员。
看对方年纪并不大,便开口叫道:“哥,现在是2000年1月4日吗?”
冬日的阳光分外明媚,照得他们都没办法把眼睛完全睁开,看不清救生员的面貌。
“是啊。”
救生员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你们跳河还要看日子啊?”
直到上了岸,有了沂川大桥的遮蔽,他们的眼睛才适应过来。
孔舒站在岸边,用力拧着衣服,把水全都挤了出来。
她转头想向救生员道句谢谢,却在看见救生员的脸后,愣了愣。
有点……眼熟。
孔舒盯着话多的那名救生员看了很久。
久到救生员觉得不自在。
久到申向衍的眉头逐渐皱成一团。
申向衍一把将身上的毯子扯下来,盖住了孔舒的头,遮上了她的眼睛。
“看他做什么?认识?”
孔舒没有应声,一把扯下了挡住视线的毯子,依旧看着那名救生员。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孔跃德。”
救生员脸上的笑容很开朗。
他以为孔舒之所以问他的名字,是想写什么感谢信之类的。
这样的话,他还能涨些薪水。
“小姑娘,你要是想感谢我,一定要写清楚我的名字,孔跃德,跳跃的跃,品德的德,这样领导想给我奖金的时候,就不会找错了,还有我同事,我们俩一起,他叫……”
望着面前这个滔滔不绝的男人,孔舒神情复杂。
这个名字提醒了她。
小时候,在她所谓的母亲的房间里,挂着一张结婚照,后来被拆了,扔进了垃圾桶。
照片里的男人,孔舒看过很多次,但也只在照片中看过。
孔跃德这个名字的出现,常常会伴随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谩骂。
“孔跃德这个挨千刀的,我巴不得他死!”
“如果我让再见到孔跃德,我非杀了他!”
“孔舒,要不是怀了你,孔跃德也不会和别的女人跑了……”
孔舒对她亲生父亲的全部印象,就是从她母亲口中一点一点拼凑起来的。
抛弃妻女、花心、不负责任……
但好在孔舒对孔跃德没什么感情,所以一直都没把孔跃德这三个字放在心上过。
孔舒甚至有些讨厌孔跃德。
明明孔跃德犯的错误,却全部都是她在承受。
她还以为这辈子不会见到这个男人。
但是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倒霉。
申向衍并不了解孔舒的父亲,也不知道其中的渊源。
但是当他听到孔跃德的名字,又看到孔舒奇怪的反应后,立马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
“暖暖的眼泪跟寒雨混成一块……”
“眼前的色彩……”
孔跃德的上衣口袋忽然响起了铃声。
他反手掏出小灵通看了一眼。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他走到了另一边,接通了电话,放在耳边,口中“哎、哎”地不停应着。
还没能走几步,孔跃德突然“哎哟”叫唤了一声,然后扭头跑到了同事的身边,眉开眼笑,快笑成了花。
他兴奋地说,“我老婆生了,我得去趟医院,这边交给你了!”
生了?
孔舒睁大了眼睛。
00年,她还没出生。
孔跃德生的谁?
他之前还有别的老婆?
不知怎么,心中像是被什么驱使着,孔舒迫切地想知道生下她的这个男人所有的事情。
她追上了孔跃德,眼看孔跃德上了一辆出租车。
她也二话没说,跟着一头扎进了车里。
这可把孔跃德吓了一跳。
他扭过头看向后座上来的两个人。
“你、你们两个干什么?我现在要去医院!”
“我们也去。”孔舒板着脸,严肃地望着前方。
她现在做不出任何的表情。
她不发疯已经是在忍耐了。
申向衍关上了车门,替孔舒多加了一句:“去医院检查,顺路。”
路上,孔舒接连深呼吸了好几次,反复调整自己的心情。
她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思绪很是混乱,又想起她来到这里是有要事在身,心中歉疚,轻声对申向衍说道:“抱歉,追捕鹤肆和龙伍的事情,恐怕暂时泡汤了。”
“不一定。”
申向衍聚精会神地盯着后视镜的方向,然后转回头看向她,“恐怕是鹤肆故意引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
孔舒不解,她望着申向衍的眼睛,试图获取更多的信息。
但很快,她便明白申向衍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车窗外,高速向后移动的风景,突然出现了一辆车,挡住了全部的风景,并且以更快的车速超越了他们所在的出租车。
开车的人正是鹤肆,他微微侧脸,淡漠地看向了车内的孔舒,随后,微微一笑。
笑容不达眼底,意味深长,像是计谋得逞。
副驾驶上,龙伍歪了歪头,冲着申向衍吐了下舌头,做了个鬼脸,看上去已经恢复了精力,没有了虚弱的样子。
他挥了挥手,张嘴,比了个口型:“你们好。”
接着,车子引擎一声巨响。
鹤肆将他们远远甩在屁股后面,到了路口,拐了个弯,驶离了他们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