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明心见性(2)
此番留下那不要妄加杀戮,多看看这世界的遗言,柳勤弗更是疑惑丛生。
什么叫多看看这世界,这世界到底有什么可看的?什么叫不要妄加杀戮,那些该死之人为何不能杀?
柳勤弗悲怒交加,忍不住仰天长啸,那凄厉吼声带着不解,穿透了暴雨,穿透了废墟,直达天际。
不知过了多久,木全道人一只手静静搭在柳勤弗肩头:“小子,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太难过了,早早将老先生埋了吧。。”
“这老头子到底什么意思?我要怎么看这世界?到底什么才算妄加杀戮?”柳勤弗眼泪流干,抬头看着木全道。
“有些东西,只能自己想明白,贫道告诉你,便不算你的。”木全淡淡说了,不再多言。
柳勤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将老儒尸身背在身后,木然地往城外走去。
木全道人摇了摇头,缓缓跟在后面,一并出了城。
雨越下越大,此时城中如同地狱一般,瓦砾遍地,到处都是尸体,早已分不清先前的道路,便是哭喊声也逐渐变少。
这两次强震顷刻间便带走了城中多半的生命,积水浸泡着来不及掩埋的尸体,逐渐腐烂发臭。
二人一前一后,伴着大雨来到了城外山间。
柳勤弗寻了一处地方,将老儒放在地上,开始挖掘坟墓。
木全立于一旁,静静看着眼前少年,直到他挖好坟墓,将老儒尸身放入,又劈了一块木板,在上面刻上了名字——恩师赵儒之墓,徒柳勤弗敬立。
“小子,你若不愿,便不用跟着贫道了。那老儒的话,你当是能记得了。”
眼见这少年如此恭敬,便是木全道人也有些惊讶。平日里对这老者呼来喝去,言语不敬的少年,没想到此刻竟似悲云笼罩,如此沉重。
“道长,这世界,我到底要看什么??”柳勤弗跪在地上,茫然问道。
“观自我,观他人,观天地,观芸芸众生。”木全道。
“道长,我该从何做起?”
“当是先从自己开始。”
“明白了,道长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柳勤弗此时身无旁物,便是那银两文牒,也一并随着老儒一同入了葬。山间大雨滂沱,雨水激起雾气,将这山间布满氤氲。
木全看着柳勤弗的背影消失在远方,叹了口气,也不知放这少年自行离去究竟是对是错。
此后不知过了多少日,柳勤弗浑浑噩噩,渴了便寻山涧泉水,饿了便摘些果子。这一路上,不论飞鸟走兽,还是花花草草,总要盯着看上一看。
老儒死前的话语,如同灵咒一般,日日萦绕在心头。虽然看了一路,什么也没看出来,但内心却逐渐平静,那不知名的悲伤和愤怒,逐渐消解殆尽。
这一日天色晴朗,柳勤弗沿着山路行了一夜,不知不觉汇入了官道。
不少官服衙役押着赈灾银粮匆匆赶路,更有不少没了家的百姓逃难至此。
南洛自立国以来,还从未经历过如此天灾人祸,此番地震前所未见,祝昱第一时间便派了钦差大臣亲自督办赈灾之事,圣城东门一时间成为了最热闹的城门,无数从圣城运送的赈灾物资便通过这个城门来往运输。
柳勤弗不知不觉便跟着难民人群来到了城门口,走了一路,自己也不知道往哪里走,没想到竟误打误撞来到了南洛圣城。
但长期穿梭于山林荒地,柳勤弗一身衣服早已破烂脏臭,便是身旁的难民队伍,也有些侧目,更有人捂住口鼻远远躲开这叫花子。
东城门外,早已经为前来逃难的灾民准备了不少帐篷,配有专门的南洛士兵开了粥棚。难民们饿了一路,见了粥棚,纷纷蜂拥而至,连带人群中的柳勤弗也一并挤了过去。
“乡亲们,排好队,今日粥棚通宵运作,人人能有粥喝!”几个兵卒一边维护秩序,一边喊道。
柳勤弗夹在队伍中,不知不觉也走到了近前,这粥棚长约五丈,木桌上共有五口大锅。柳勤弗拿了兵卒发的木碗,来到一口大锅前,只见这掌勺人竟然还是个孩子。
见柳勤弗目光呆滞,身上比难民还要脏臭,那掌勺孩童为柳勤弗乘了粥,转身与身边女子说了两句什么,便放下勺子,绕出台子来到了柳勤弗一旁。
“这位哥哥,你这身上实在是太脏了,且随我来洗一洗吧?”那孩童一身绿衣,面露稚气,但谈吐之间却像个大人一般。
柳勤弗心神不由为那孩童看得一明,喝了一口粥,便任由那孩童一路拉着离开了人群。
二人几个辗转,来到了城外一条小溪边,那孩童指了指溪水道:“大哥哥,你且在这里先洗一洗吧,天灾之后必有瘟疫,还是保持干净的好。”
柳勤弗并未答话,径直来到了那溪流旁。低头望去,那水中倒影中出现的脸庞,竟连自己也认不出了。
“少爷,快来歇息一会吧。”
“少爷,你这脸都黑了,快来擦擦。”
“少爷,老奴这手绢是专为少爷准备的,我自己从来也没用过,干净得很。”
“少爷,你别扔了呀,老奴给你带了好几块备用的,可别再扔了。”
望着水中自己,柳勤弗脑海中不禁浮现了老儒的声音,往日的种种再一次如同潮水般奔涌而出。那略带佝偻的苍老背影,似乎就站在水中,静静地望着自己。
“大哥哥,别伤心啦。我也是萧关郡人,原本我也和你一样,想到那些去世的故人,就忍不住掉眼泪。”那孩童道。
柳勤弗思绪被打断,这才想起身后还站着个孩子。连忙用冰冷的溪水洗了洗手脸,又梳理了一下头发。梳理完毕刚一起身,一只小手伸了过来,手上拿着块干净的手绢。
“喏,大哥哥,擦擦脸,振作起来,我们定能重建家乡的。”
见了那手帕,柳勤弗再难自持,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那悲伤越哭越浓,如同堤坝决口一般,最终转为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