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萨真人
却说萨真人前身,既以二世修行,此复跟随着引魂童子来至蜀中西河县出世。时有一萨姓名如望者,妻曹氏,夫妻多种善根,年三十无子。曹氏遂心愫三年,忽一日身怀有孕。因与夫昼寝,梦有一飞凤集身,则见:
九苞贵异,五采辉煌。九苞贵异饮乾坤灵秀,五采辉煌焕天地文章,俨乎若虞廷之瑞,恍然比歧山之祥。谩说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且看入奇梦而集,应昌期而翔。凤兮凤兮,览德辉而下之,凤兮凤兮,展羽翼而高扬。此凤呵,乃萨门兆兹仙胤,非秦楼乘被萧郎。
曹氏既梦此凤,言于夫君如望。如望亦说道:“余亦有些梦,此分明应一好子。”十月将期,只见大大的杜仲,小小的人参,萨员外却着令刘寄奴把乌头上取吊了金银花,侞香前解下了海带,将大腹皮柔了几柔,则见麦门冬大开。须臾之间,产下个丁香子来。如望夫妇不胜之喜,乃取名守坚。但见子之生,聪明天姿,颖异夙成。及为童,善读书,读的书,满腹藏,万卷一目下十行。又善写字。写的字,铁画银钩势,龙盘虎卧形。又善吟诗。吟的诗,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又善作文,作的文,龙文百斛鼎,笔力可独扛。
萨君既有这样学识,分明是一个神童,人皆谓:“取青紫如拾地中芥,决科第若摘额底髭耳。”岂知阎君欲试他戒行,多致变故。不想,他年方九岁,父先殂,母继死,丢得个萨君无父何怙?无母何恃?茕茕孤独,就如那失哺鸦雏,咿咿哑哑真可怜悯哩!
及稍长时,衣食且不给。忽遇上司明文,着各县耆老保取子弟俊秀者,充取农吏。西河县的耆老就保了这个萨君。萨君辞之不可,只得就县中应役。萨君虽是个仁厚之辈,然应役不打紧,若佥在吏房管些文书也好,佥在礼房管些祭祀及迎送各官的下程也好,佥在户房管些钱粮也好,佥在工房管些工匠造作等事也好,佥在兵房管些军丁也好,偏偏的当着刑房。一入了这个刑房,出罪入罪,不得不使些机巧,弄些刀笔。
一日,有一人夜入马厩,盗出骏马一匹。时新雨初歇。马主于次日清早跟寻着马踪踪迹,约行有二十余里,直在一人家寻出,就投明地方,送到官府。人人说道,此盗马之人毕竟是一个徒罪。盗马之人诉说,逸出之马是他收留的是实。官府命刑房查究,盗马人只得哀求萨君脱罪。萨君为他辩别,做一张申文说道:“既有盗马手段,岂无匿马机关?此马或系逸出,属某人收留是实。”只此数语,就说开盗马之人清清白白。官府遂将马主反坐。怎的叫做“反坐”?告人徒罪,自己得一徒罪是也。
又一人,有一虚舟,无人看守,被一人顺流盗去,改造一舟撑驾。刚拆舟之际,被舟主寻见,经投地方,就将一纸状词告道:“其人夜至三更,鸣锣击鼓劫去客船一只,分散货物,遂将其船拆板,改造他船。”官府准理,审定“某某劫去货物,未至杀伤人命,减一等而问,拟以免死充军。”其人只得哀求萨君,洗脱军罪。萨君为之辩别,禀明于官,说道:“客船既载货物,岂无二三人看守?彼夜鸣锣击鼓劫船,人若走脱,即该喊叫两岸居民救护;人若走不脱,毕竟被贼人斩杀。今只告劫去客船,分散货物,并不言舟中有人,此虚船可知。以虚船为货船,以顺流取去为劫去,此不情之词。”你看,萨君为此人带了这几句不打紧,官府即明明白白超豁其人无罪,反把告状人反坐,拟以充军。此却不在话下。
又一男子与一妇人相交 约有三年,情甚密。后,其人又别交 一女子,此的是新情既密旧爱遂疏。那前相交 的女子却又不忿,屡屡的间阻其人,不要他到后交 的女子家去。岂知恩多成怨,爱多成仇。那女子说男子一句,这男子亦说女子一句。那男子骂女子一声,这女子亦骂男子一声。那男子受不过,呕气激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就将那无情的拳头老狠的脚尖把个女子推倒在地,打了数十下拳头,踢了数十个脚尖,活活的把那女子打死。此正是:
痴心女子负心汉,从前恩爱反为仇。
那女子的丈夫自外而回,只见这个妻子被人打死,说道:“此不是别人,是奸夫某打死。”遂控告于官。时,里邻亦皆指证,女子死之日,有奸夫某果自伊家而来。官府即将其人拟以死罪。其人哀告于萨君,脱他的死罪。萨君即禀白于官,说道:“某既与女子交 好,有交 股贴胸之情,决无弄拳举脚之事;有握雨挂云之态,决无翻天覆地之惨。这女子性命,该非已成奸者打死,必未成奸者调戏不从而打死之也。”上官见此申文,遂豁了其人死罪,止以奸拟。反以亲夫告之不实,问以,“不合兼以卖奸罪”加之。此正是萨君弄刀笔处。
忽一日,闻得问徒的死于站驿,问军的死于边塞,其夫问卖奸的活活气死。萨君乃大悟,曰:“吾活人一命又陷人一命,生此杀彼,是诚何心哉?”乃托以“下乡安辑地方”之故,遂弃了刀笔功名,逃往外邑,再也不敢回来。
萨君既不为其吏,又思“医道者乃是个仁术”,遂买了甚么神农的《本草》,王叔和的《脉决》,又买了甚么孙真人的《肘后方》,尽皆看熟。于是,扮了一个医人的模样,则见他:
业轩岐所传世之业,心天地所生物之心。究一种病根,必兼着望闻问切;诊三部妙脉,思识着虚实浮沉。祛痼活瘫,要如何如何用奇方妙剂;回生起死,思怎的怎的使法灸神针。爱苏耽泉涓涓清涵橘井,慕董奉花簇簇红满杏林。遇疾时,却想着济其民利其物;投药处,更期取补着阳滋着阴。鸣世欲传医国手,满腔都是活人心。
萨君既行医道,只见仁心洋溢,妙药如神。也医好了几个哑子可以发言,也医好了几个瞎子可以复视,也医好了几个驼子可以伸腰,也医好了几个跛子可以正步,也医好了几个五伤七病之病,也医好了几个左瘫右痪之症,也医好了几个小便大便闭塞不通,也医好了几个心气胃气疼痛不止,也医好了几个钉前的钉前、钉后的钉后疔疮根,也医好了几个坠左的坠左、坠右的坠右膀胱肾子。萨君既恁般高医,人皆称羡,说道;“这样医士,乃扁鹊重生,卢公再世。”岂知: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一日,有一个男子病了大虚弱之症,遍身烧潮。此只好一服十全大补汤服之,他偏然下了一帖表药,一表即死。又一女子系产后潮热,这分明是些滞血作梗,去了这些滞血,自然好了。他偏然下了一帖大补之药,补住了那些滞血,其女子即死。又一小儿,病惊风之后喑不能言,此分明是虚弱宜补。萨君且说道:“此痰迷心窍,通之即愈。”因投了一服硝黄的通药,那小儿即死。萨君误此三命,拊膺大恸,仰天叹曰:“医道之难明,若此也。”既而又道:“三折肱乃为良医’,吾学此医非折肱来也。”又道:“‘医不三世不投其药’,吾学此医非世传业也。”遂投其药包于波,又付其药书于火。自怨自艾,乃吟诗一首云:
生意可磋鸠样拙,为医为吏两无功。
吏非习 正偏为狡,医不通明总属庸。
药剂误投如鸩毒,笔刀轻舞胜矛锋。
伤心最苦生灵命,一度思量一恨冲。
萨君既如此悔恨,且曰:“吾将复习 何业以盖前愆?”既而自思.修道之人慈悲为本,方便为门.吾不若出家修道,忏雪前非,方免轮回之苦。
萨君举此一念,此正是成仙根本处。且看后面分解。
却说萨君既弃了医术,为一个道人,头上戴一幅道巾,身上穿一领破衲,腰间系一条麻绦,脚下着一双芒履。一入着玄关就悟些仙诀,以人生皆为这个皮囊牵缠受害。皮囊是甚么东西?即血肉躯也。人只有了这个包囊,便沉滞欲海,漂浪爱河。岂不是牵缠受害?萨君因唱个《叹皮囊谛语》云:
这皮囊,多窒碍,与我灵台为患害。随行逐步作机谋,左右教吾不自在。筋一团 ,肉一块,系缀百骸成四大。有饥有渴有贫穷,有病有灾有败坏。要饭喂,要衣盖,更要荣华贪世态。使我心上不得闲,为伊始下来生债。细思量,真难耐,招引群魔难禁戒。滋生五鬼及三尸,长养八邪并六害。屎尿躯.脉血聚,看来有甚风流 处。九窍都为不净坑,六门尽是狼藉铺。堕三途,沉六趣,盖为皮囊教我做。如今识汝是冤家,所以教予生厌恶。问明师,求便路,得法方能自回互。只为生从爱欲来,欲心数尽无来去。断欲心,要坚固,休恋皮囊自失误。淡饭粗茶且给时,其余更复生贪妒。主人公,休慕顾,识取其中玄妙处。内隐一颗大神珠,昼夜光明常显露。不拘言,难词诉,耳不能闻眼不觑。不空不有不中间,晃晃明明无定度。养皮囊,要纯素,纯素之中生解悟。忽尔心中解悟明,皮囊变作明珠库。放光明,遍法界,内外相通无挂碍。照见堂堂出世人,端严具足神通在。也无罪,也无福,也无天堂并地狱。一朝摆脱这皮囊,自在纵横无管束。也不来,也不去,来去中间无定住。荡荡嵬嵬烁天虚,谁能更觅成佛处。
萨君叹罢了《皮囊谛语》,又以为人心莫测,躁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乃口里又念不住的《心经》云: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思(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净(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陲,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破碍故死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缪多罗三藐三菩提。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缚呵。
却说萨君精心修行,又以为万法总归一,无师孰与传授?此时闻得江 西广信府有个张虚靖天师,江 西建昌府有个王方平,江 西九江 府有个葛仙翁,这三人皆道法高妙。萨君欲自蜀而下,先至九江 谒葛仙翁,由九江 往广信谒张虚靖,由广信过建昌谒王方平。合此三人为师,叩以妙道。
时乃桃红柳绿,出了九溪十八洞,又过了巫山十二峰,负着些碎米粟,迳来龙虎风云会的山,欲学取火炼丹也。只见他晓行夜宿,跋涉驱驰。行过了几多春水渡傍渡,又行过几多夕阳山外山,方才出得个峡口。时精神困倦,却在亭子歇息片时,忽见有三位道人而来,一位称“靖道人”,一位称“平道人”,一位称“翁道人”。此三道人正是乃张虚靖、王方平、葛仙翁也。因见这个萨君诚心慕道,远来叩已,于是三人共议,就在半路之中传他妙法,刚刚的来至峡口亭。
萨君见了这三位道丈,仙风道气,潇洒离生,连忙起身说道:“列位道丈,贫道稽首。”三道人亦连忙答礼,说道:“道丈休怪。”萨君遂问道:“三位道丈高姓贵名?贵地何处?”张虚靖道:“吾乃靖道人。”王方平道:“吾乃平道人。”葛仙翁道:“吾乃翁道人。俱系江 西人也。”靖道人乃问着萨君:“道丈尊姓贵名?何方人氏?”萨君道:“贫道乃蜀郡西河人也,姓萨名守坚。”靖道人道:“道丈来此,今欲何往?”萨君道:“将往江 西之地,去谒张虚靖、王方平、葛仙翁三师,叩以道法。”靖道人道:“虚靖,吾之道友,今已死矣。”
萨君骇然,遂问道:“虚靖师既死,王方平师还在?”平道人道:“吾正建昌人,与王方平为邻,今方平亦死矣。”萨君又骇然,即问道:“张王二师既死,葛仙师可在么?”翁道人道:“葛仙翁又系吾之道友,亦死多年矣。”
萨君闻得三师俱死,乃仰天叹息,说道:“某无缘至此也。”遂潸然泪下。靖道人道:“道丈不必悲伤。今虚靖虽死,虚靖之子现袭天师之职,道法亦高。吾与之有旧,吾今写有书信一封,正欲托人附去,今莫若付之与君。君往谒之,必当传以道法。”遂就袖中出书一纸,付与萨君。萨君领讫,乃问道:“此去江 西信州,路有几许?”平道人道:“云山叠叠,江 水泱泱,好远哩,好远哩。”翁道人道:“道丈此行路途之间多用盘费,吾教汝以咒枣之法。”萨君道:“怎么叫做咒枣之法?”翁道人道:“但念动咒语,其枣自然大颇如梨。一日但咒九枣,每食三枣,则有一日之饱,更不消食(餐)烟火食也。”遂教以秘语,令萨君如此如此咒之,说道:“羊角羊角,鹿卢鹿卢,奄呵哞呢叭缚轰。”萨君依教而行,果然袖中默有枣子,但见此枣呵:
斐斐素华,高高赤色。脆若食饴,甘如食蜜。磊落比韩嫣金弹丸,甘甜例楚国赤萍实。孝表于思亲之曾参,廉传于去妇之王吉。曼倩因精于射覆固尝猜以来来,萧鞣为投以赤心岂不报以战傈。
却说萨君得咒枣之法,拜谢翁道人不尽。平道人道:“翁道人既传萨君以咒枣之法,吾无别授,今有棕扇一把可以治疾。一扇热退,二扇凉生,三扇毛骨竦然,其病即愈。且其扇又可以返卒死之魂,但人有暴死者,若未过花甲,从身上贴有几个符录,用此扇扇之,其人即活。故又名返魂之扇。”萨君道:“此一棕扇,焉得如此妙用?”平道人道:“此棕非别地所生,乃须弥山一石崖之上所生,历有数千劫。不知饱餐了上天几多雨露,熬过了岁寒几多霜雪,却是纯阴之质,乃天地间一宝贝。昔吾师虚无道人采来造成此扇,故有如此妙用,吾今传授于子。”遂又教以两道符录,萨君拜而受之,不胜感佩。
靖道人道:“我三人同遇萨君,二君既有所授,我亦有生平法术当吐露之。”乃教萨君以“五雷大法”,教道他心内存神,口中呵气,手上运诀,脚下踏罡,遣雷神驱雷将,打动了五方蛮雷。又教他:亥为天门,在天门上起天火;坤为地户,在地户上起地火;卯为雷门,在卯上起雷火;戊子上起霹雳火;巳午未上起太阳三昧真火。运的雷轰轰烈烈,有惊天震地之势;起的火炎炎赫赫,有烈山燎原之威。以此法驱邪邪灭,慑祟祟伏,这便叫做“五雷法”也。萨君又拜谢不尽。
却说三道人既各授法于萨君,遂相辞而去,萨君不胜怏怏。
但不知所传之法厥后验与不验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