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葫芦作舟浮江海,丰穰成浆宴飘萍
卖物会的第一天好快到了尾声。
除了午后得手的药师稻种，陆观再无收获。
只是卖了几张无名字画，数件粗劣玉饰。
换得十数两碎银，一大串铜钱。
这还够不上请白虚月在津坊大吃一天的开销呢。
算了，清走了店面卖不出去的水货。
日后营业时，地方也宽敞些。
不过这段日子以来，卖出去的货算是不少。
买回来的好东西却没几件。
若然没法尽早建立起可靠的进货渠道，古剑堂早晚营运不下去。
问题来了，武院办卖物会，本就有意促进门人之间相互援助。
建立起牢不可破的商业同盟，有钱一起赚，大财一起发。
不然人人都是穷光蛋，武院哪够银子养起一大串不事生产的修行人？
但陆观要是去找手头大堆珍奇古玩的明玉坊、梨戏班商讨合作。
人家首先就得提比武的事。
合作可以，打过再说。
位处古剑堂外，没有地藏王菩萨像的闪现神通在身。
陆观得吃多少花生米，才觉得自己有机会打得过裴滢？
他娘的，要不是温乔那臭丫头无端上门挑事，自己用得着为这烦心？
要是过段日子再碰上她，陆观肯定狠狠地把她的屁股打得开花。
一碗闷酒，不觉间便喝到了黄昏。
郭倩被陆观灌了不少的酒。
好在她在弘礼堂担当礼仪工作，入职条件之一便是酒量足够好。
酒洽百礼，无酒难祭。
喝得微醺的她，仍然维持着知心秘书的专业度：
“陆掌柜，我去替您看看房间准备得如何了。”
“您贵为一堂之主，那明玉坊纵然心存不满，基本的礼节仍是要有的。”
“面向人工湖的上房，自家的浴池和假山林。”
“还有陪侍的丫环、剑侍、婢女、舞姬……”
“缺了当中任一样，妾身也是要为陆掌柜上报堂里，讨回一个公道的。”
陆观无心细究那四类陪侍女子间的分别，摆手让她先出发了。
此时天色渐暗，斜阳西下，广场上的人众已是渐见稀少。
陆观却一口一口地喝着酒水，似乎在等着某个人。
果然片刻过后，午时把药师稻种交给陆观的客人去而复返。
面上微笑，似有深意。
陆观摆好已准备的另一个酒碗，搬出一张小椅子：
“坐。”
客人也不推辞，从容坐下。
喝过药师稻种酿出的米酒后，眼中惊艳之色一闪而逝。
“农家练气士苦恼百年的难题，陆掌柜一昼破之。”
“留在武院当一个小小堂主，未免太浪费了一些。”
陆观淡淡应对：
“在下于此作个无用之人，胜过一头栽进天下纷乱中大展拳脚。”
“刹那为大浪扑卷，身殒名落。”
“到时欲求安稳，便已追悔无及。”
两人相视一笑。
客人问道：“陆掌柜何时猜到我的身份的？”
陆观说道：
“这个下午里头，我一直在回想你的容貌，却发现什么也想不起来。”
“听说阴阳家中有一脉，与庄周后裔合流。”
“不求世俗名利，安身立命于山野，代代得以安享天命。”
“练有秘术‘大而无用身’，免受天机术法推演。”
“甫出人群，便如惊鸿不留片影。”
客人笑道：“陆掌柜见识果然超卓。”
陆观问道：“那日来到我店中的风水先生……”
“是贫道弟子。”
客人安详地喝了一口浊酒：
“多谢陆掌柜，助他保住了他祖上的遗物。”
“这孩子自幼便孝顺，无论是他父母还是本门的师伯叔们，对他都甚是喜爱。”
“咱们阴阳家昔日被孝武皇帝杀了一片，前些年又被孝桓皇帝宰了一堆。”
“南疆巫门视我等为大道之敌，千年来更是穷追猛打从未止歇。”
“如今尚在正道上的阴阳家，没剩下多少个了，教咱怎能不喜爱他呢？”
客人轻叹一声：
“可惜他流的终是雨氏的血，雨家的人呐，生下来便不安份。”
“探陵取宝，盗墓偷金，本已有伤天和，难得善终。”
“寻龙视脉，更是我辈大忌，触之立毙。”
“跟了贫道二十年，为何仍不明白？”
陆观想了想，道：
“或许世上有些事情，就算明白了仍是会去做的。”
客人叹息，把又一枚种子留在桌上后离座而去。
“无用之物，每得天寿。”
“陆掌柜是明白人，切忌执迷过深啊。”
陆观沉默不语，握起种子。
这次录入天仙鉴的并非种子本身，而是它附带的苍蓝仙缘。
魏王赠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
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
剖之以为瓢，其瓠落无所容。
吾为其无用而掊之。
然而在这世上，真的有全然无用的物事吗？
陆观一睁眼时，手头已多出一个深棕色的结实葫芦。
玄字一品，浮世葫芦。
天生万物，自有其用。
纵然是那五石之瓠，亦可以为大樽以浮于江湖。
阴阳家庄氏自以为的无用，可能也只是他们单方面的想法而已。
人生在世，就算真是无用之身，欲避刀斧百灾又谈何容易？
倒不如务实行事，物尽其用为佳。
浮世葫芦的用途，类似于修行界现在炒至天价的方寸物、咫尺物。
乃是收容物事的容器。
现在金玉楼卖的一件咫尺物，内里塞满了物事。
容纳大小也只不过与陆观的摊档相若。
所须的钱银，却是卖了古剑堂整座房子不连内库存货，也买不起的价钱。
如今陆观不费寸金，而得一件方寸物。
世间万千死物，皆可置于其中。
如取如携，仅在一念。
且葫芦内部，尚可分作无数层次，彼此间绝不互相影响。
好比陆观此刻，将清水稻种扔进葫芦口里。
再把郭倩午后买来的桂花糕塞进葫芦。
一个时辰后取出桂花糕时，糕点未沾丝毫酒水。
再拍葫芦，倾侧壶口，混浊酒水如注洒入白碗。
不相往来，自得其乐。
一般修士玄阶、黄阶时，千辛万苦买来一件咫尺物。
待得境界提升，家底翻倍放不下了。
又得耗费重金，换一件方寸物。
而浮世葫芦所能容纳之量，是整座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