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提剑入风雪,四方鬼神惊
店里一阵默然。
就连交涉经验丰富,大部份场合都能打破僵局的郭倩也说不出话来。
孙曦这一着下子。
虽未知会否打乱陆观的谋划。
却至少是增添了不必要的变数。
最佳的应对,莫过于将擅闯私人地方的温乔轰出门去。
单是身在古剑堂的陆观本人。
就不是她能够轻易应付的对手。
但孙曦显然也已想到这着,特意让温乔不带兵刃上门。
店里凡是有本事赶跑温乔的。
都是有头有脸之人,放不下脸面对无剑在身的剑修出手。
虽然观乎白虚月目中寒意之重。
似乎随时就准备打破原则。
一记“天火剑旋”,把温乔送出门外吃西北风。
忽听陆观说道:
“师姐,咱们的饺子还有余吧?”
白虚月说道:
“尚有些在厨里……你想对我的夜宵做什么?”
陆观转向温乔,伸手示意她到饭厅中落座:
“看在你没到卖物会上闹事份上,请你吃一碗饺子也无妨。”
温乔双眉一轩:
“你这语气,却似把我当作街头嬉闹的顽童似的!”
见陆观微笑不语,她心头更怒。
只是表姐嘱咐言犹在耳。
她不敢过于造次,哼了一声便进了饭厅。
白虚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想起叶玄澄日前话语,微微昂起了下颔。
“没事儿,师弟怎瞧得上这等横蛮丫头……”
温乔按抑着脾气时头脑十分清醒。
见白虚月这副神情,知其心思,心头更恼:
“这老女人,在这神气个什么劲儿?”
“那日若非你不讲武德,插手我和陆观间的剑斗。”
“我对陆观略施惩戒过后,自然会消气罢斗,又怎会闹得像这刻般惊动全城?”
她却不知陆观其时已耗尽耐心,握起郑公剑动用剑阵在即。
白虚月要是晚进门一分。
温乔就得似清微般,养上保底三五七天伤了。
还能在这儿活蹦乱跳蹭饺子?
十九岁的女孩和十六岁的女孩狠狠互盯着。
饭厅里充满了紧绷的氛围。
郭倩见状况不对。
想要说几句话,转移众人注意。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与游方僧人面面相覤。
周湘儿悄声在父亲周平耳边说道:
“陆公子的红颜知己可真不少,而且每一个都是大美人呢。”
周平压低声音说道:
“我的宝贝女儿,长得也算不得差。”
“不过要掺和到这破事里头还是免了。”
“以你的脑子,十条命也不够丢的。”
周湘儿:
“……做爹的有您这般埋汰女儿的吗?”
与修行界八辈子扯不上关系。
只是被周湘儿扯来凑数的童年玩伴甲、玩伴乙。
心思倒是最为纯粹。
视线只盯着桌面大锅饺子,等着陆观喊起筷呢。
好在最后一位客人,没教他们等得许久便已露了面。
说是露面,其实也只现了面具下缘点朱唇。
梨戏班主邹咏莅临古剑堂,全然没摆一堂之主的架子。
而是大方地把手头小礼盒塞到陆观怀里。
笑语盈盈向识得面孔问好。
“乔乔也在?你与陆掌柜已然和好了吗?”
温乔尚在恼她和裴滢受压于叶家姐妹。
放弃了动员大广场六堂孤立陆观的方针。
本不想应她的话。
但转念一想。
连表姐也得因着那绘兰花的怪女人一句说话,过内城门而不入。
倒也不宜对老友过份苛刻,问道:
“阿咏,你跟陆掌柜交情很好吗?”
邹咏想了想,洒脱于陆观小臂上一拍:
“酒逢知己,同赴患难。”
她言中指的,是会参与到这夜陆观的谋划里头。
一同冒起被司隶校尉府事后清算的风险,自然是同赴患难。
温乔听了,却自然而然地以为两人交情极深。
望向陆观的眼神中,惊异之情更甚于昔。
人已来齐。
陆观提着葫芦,将众人身前的小碗都斟满了:
“陆观飘零半生,始终未逢明……”
“咳咳,始终未逢一群志趣相投,性行相宜的知己。”
“今日在座各位,不计前事如何,只要视我陆观为友。”
“我皆祝各位,来年事事顺遂,称心如意。”
“莫悉无知己,只恐高粱尽。”
……
饮饱食醉,不经意已然将近子夜。
周平第一个搀着堪堪微醺的周湘儿离去。
走时对陆观目光颇为戒备。
似怕这小子老谋深算,赚得本就愿意上钓的憨傻女儿入罗帐。
玩伴甲、玩伴乙白吃一顿饭,说了些感谢的话后便即告辞。
李敬文长长作揖,以示谢意。
随即大步出门往道观方向进发。
邹咏是众人中喝得最多的,微晃着身子起座:
“我也该出发了。”
“没我在场镇着,姐妹们只怕谁也不敢擅自行事啊。”
陆观郑重起身行礼:“大恩不言谢。”
邹咏轻挽着他手臂,目光如倾倒池水:
“怎生如此见外……”
话未说完,却被忍无可忍的白虚月推出门外,大笑着扬长而去。
白虚月冷着一张瓜子脸,盯着温乔道:
“你尚不离去,是要待在这儿过年吗?”
温乔酒量甚浅,一听这话两眼上翻。
活像被踩到尾巴的小虎崽:
“我待会儿自然会走,你这么多话干什么?”
“别以为人人像你似稀罕这厮,你这老……”
话没说完,已被郭倩急急掩着嘴巴。
拉到客房去了。
游方僧人此时才施施然起身:
“祝陆掌柜旗开得胜,武运昌隆。”
原本一直低垂眼眸的陆观双目骤然放亮,全无半分酒意:
“出家人可以祝人成功把别人杀掉吗?”
游方僧人说道:
“陆掌柜有意见的话,贫僧就把话收回了。”
陆观笑道:
“别别别,在下这在开玩笑呢。”
这次,他明确地瞧见随着僧人出言祝福。
一缕精纯无比的佛门清净气息降临到了身上。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祝福。
却寄托着深厚的福禄宝运。
就像阴阳家的手段呢。
他忽然想起了那位身具大而无用身。
隐于市井的庄周后裔道人。
也不知道对方从丧徒之痛中走出来了没有。
“哪怕把本领修得再高,终究难逃七情六欲,众生之苦。”
“恨不能跳出三界五行,就此无愁苦……”
陆观蓦然醒觉。
发现饭厅中,只余下了他和白虚月两个人。
“师姐,我这是有逃禅的征兆吗?”
白虚月想了一想,问道:
“你还想不想砍人?”
陆观点头。
白虚月咧嘴一笑:“那就没事儿!”
陆观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大步出门。
店中炉火暖,院外却已下起一层薄薄霜雪。
陆观负起放有剑器的布囊,冒雪走向了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