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代天行狩,猎虎未央
常雨轩于平城坊中大部份人未及反应过来之时便已战败。
道观烧毁大半,真传十去其六。
就连被清微寄以厚望,灌以香火。
认为可以养出玄阶巅峰妖物“巫妖”的大炼妖壶。
都被邹咏暗中护持下的梨戏班刀马旦双刀劈碎。
加上观主本人如沟鼠般死于水渊的悲惨死状。
在洛阳风光了将近十余年的常雨轩一脉,今夜算是完蛋了。
清微与朝臣间的利益关系错踪复杂。
单是定期举行的祈雨巡游。
便不知为多少权贵提供了收敛民财的理由。
这夜羽林骑虽以雷霆手段,将祸国妖观拔除。
但来日势必接踵而来的庙堂巨浪。
却不是空有勇武威势所能化解的。
可这是日后才须担心之事。
火光炽耀,弓刀满雪。
指挥三百羽林骑立下奇功的天狩堂主,就是这场焰火纷飞的夜色唯一的主人。
黑压压兵甲后赤袍如焰。
叶玄澄不是喜欢领着兵势冲在前头的愣头青,这也根本不是弓骑兵的用法。
是以只是在骑队后方一段距离处瞧着。
恍如试验新玩具般,执行陆观的计划。
见证着陆观的盘算步步到位,将道观生机灭尽。
叶玄澄的情绪,也上升到了最高峰。
望向姗姗来迟的一骑时,终究掩不住目中喜意。
“大器已成啊,元仪。”
来骑以兜帽斗蓬遮掩半身。
似乎知晓一旦被目击现身于外城火海之邻,就将引起轩然大波。
火光映出兜帽之下面目,乃是一张与郭倩颇为相似的容颜。
仅是远为白晢,杏目挺鼻,月眉薄唇。
顾盼之间,自有一份令人印象深刻的庄严气度。
与给人温和易与之感的郭倩全然不同。
武院上十堂弘礼堂堂主,郭元仪。
没人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过去十年间,从来没有一宗发生在外城的争端。
可以逼得上十堂的堂主步出内城,亲自干涉。
职责在身的叶玄澄当然另作别论。
武院设立天狩堂,是要教江湖起刀兵。
此刻的叶玄澄,便对麾下兵势燃起的大火颇为满足。
“这全是陆观的功劳啊,元仪。”
“从今以后,校尉府便没法再隐在暗中行事,必须转到明面上来行动了。”
“今日夷平道观的火矢,好快就会射在猛虎的心头上啊。”
郭元仪半晌没说话,忽道:
“我前些日子与猎场主一同游猎,奔走三山,只捕得大堆野兔,却不见虎熊。”
“随行者有人提议将兔肉集于一处,烤烧生香以引野虎前来,你道如何?”
叶玄澄笑道:“听起来挺靠谱的。”
郭元仪道:
“我们将猎来的野兔都烤掉了,等了一日一夜,却始终诱不得虎踪。”
“最后是猎场主往天引弓,射落一头南飞的巨雁。”
“尸身坠落在山林中,才引得林中虎自感不安,张牙舞爪现身于我等跟前。”
她缓缓说道:
“对于通晓坚忍之道的山虎而言,光是打死数只野鸡,是无法诱使它亲自亮相的。”
“唯有射落份量够重的飞雁,使得猛虎认定山中已不安全,才会行险扑出。”
“杀一个清微,能让司隶校尉感受到这份危机感吗?”
叶玄澄笑道:“恐怕尚不够。”
“不管如何,清微的死终究是激得庙堂上的贵人们开始动作的第一步。”
“你知道吗?那些贵人们保着清微,压根不是为着什么祈不祈雨的。”
“他们的土地田产广布天下。”
“难道世间能有一场早灾,同时波及十三州的田地吗?”
“清微本身道法巫术,或许不值一提。”
“可若明安所言非虚,这道人试验多年。”
“终于开发出了无须血肉为基,仅凭妖气便创造出灵智和肉身的炼妖法。”
叶玄澄瞳中放亮:
“你明白这对那些贵人们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随时可以替换的身躯,不必钱粮供养的阴物大军!”
“朝廷秘密养着的巫门余孽想必不多。”
“为了继续研究,他们只能倚靠清微……”
郭元仪没曾关注此事,听至此处,问道:
“若是如此,为何你竟能杀得了他?”
叶玄澄微微一笑:
“很简单,朝廷已找到能取替他的人了。”
“只不过他进洛阳后,联络的不是司隶校尉府。”
“而是直接走进了内城之中的那座深宫。”
郭元仪默然半晌:
“国家公然将妖孽豢养,奉以厚禄纵其乱行。”
“如此下去,怎能……”
叶玄澄笑意依旧,目光却炯炯:
“是啊。”
“所以,我们得尽快成为天下的主人才行。”
……
洛阳,司隶校尉府。
丧布蒙头的瘦弱女道脸上犹有泪痕。
眼神空洞的她,只是默然看向帐中将军翻阅的简书。
上清道法十二,天师道旁门道法六,巫门炼蛊术三。
另加合道巫两家精髓为一的请神术秘卷。
就是清微的全部遗物。
将军阅毕,满意地将竹简掷回女道怀中。
“诚意十足。”
“就凭此物,校尉府许你三十岁前享尽富贵。”
“从明天起,你就是雨师在人间的化身。”
瘦弱女道木然施了一礼,退出厅堂,隐没在殿外苍茫的夜色里。
一道女声自柱后传出:“为什么是三十岁?”
将军道:“以她的根骨修为,却欲承载神临,能活到二十五六就算是运气了。”
“清微留下最有价值的物事,原也不是这几卷破烂竹简。”
女子自柱后步出,轻甲挂剑,檀冠镶玉,神色自若。
“下水道中的物事,将军打算何时去取?”
将军说道:“待风头过去再说。”
“既是命中归本将所有,并不差在一时片刻。”
校尉府从事虞柔垂目笑道:“是。”
“只怕那陆观少年得志,不知敬畏,非要插手将军的大事。”
“到时候叶家姐妹和剑坊一同施压朝堂,会为将军带来不少麻烦。”
将军笑道:“无妨,我已命高贺去给陆观一些教训。”
“他杀了清微,烧了常雨轩。”
“造成的些许损失,尚在本将可容忍的范围内。”
“但像陆观般的少年得志之人,决不会这般轻易就满足的。”
“因为,本将也和他一样。”
他轻轻一叩桌面卧虎令牌。
“分别只是在于,本将可以动用的力量,远比他强得太多。”
古剑堂大门外,阴影于长街的微光下长成猛虎之形,张爪伸向那紧闭着的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