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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白骨于野

第97章 白骨于野

经过张牛角整合引发的黄巾之乱,与历史之上这一时期的叛乱,威力不可同日而语。

青州黄巾抄掠东安平,席卷广、利二县,所过之处几乎寸草不留,国县中仓禀被洗劫一空,本地失粮失地的百姓或为黄巾裹挟,或是信了太平道。

待种平入了徐州地界,据闻临淄城下,已围了近五十万黄巾。

“这可真是,重现中平乱象啊。”

种平身上负着求援重担,车马出了东郡,一路上向着彭城国疾驰——泰山郡正面对着百来万的青徐二州黄巾,种平当然是不敢从那里过。

要避开泰山黄巾,绕路去彭城算是中上之选。

外面既然乱成这个模样,为免节外生枝,一行人昼夜兼程,并不敢在沿途县中寄宿,然而一路上总有停歇的时候。

关于黄巾的消息源源不断传到种平耳中,眼见战火已蔓延至南城,不过承县,车马是万万不能停的。

“自张角死后,黄巾四处分散,各地虽有叛乱,终归只是些余孽,起兵平定,不过消耗些时日,像这般阵势,的确是耐人寻味。”

魏种接过种平的感叹,强打起精神分析当下情势。

种平怎么说也是经历过“六点睡,十点起,阎王夸我好身体”这样地狱作息锻炼的,除了眼下的乌青,整个人倒也精神十足。

“张牛角据传是张角嫡传,又有‘贤良师’的名头,就如今黄巾浩荡之势,平只恐会再闻‘岁在壬申,天下大吉’之声啊。”

种平面上惴惴不安,思虑着一路上得来的消息,难免生出些异样。

黄巾如蝗虫过境,席卷之处,无论豪富贵贱,尽皆劫掠,甚至多有屠戮氏族之举。

东汉士族门阀的一大发展模式就是趁灾年吞并土地,将农民变为自家的奴仆、佃户。

虽说律法禁止流民出现,然而田地私有化与兼并的放任,还是导致大批自耕农破产,沦为佃农与流民。

自东汉中期后,水旱蝗灾连年不断,153年(永兴元年),全国有三分之一的郡县遭受水灾、蝗灾、几十万户倾家荡产,流亡在外,冀州出现人相食的惨状。

166年(延熹九年),豫州发生大饥荒,饥饿而死者十有四五。灵帝时,“河内人妇食夫,河南人夫食妇”。

黄巾起义的最终爆发,与天灾脱不开关系的同时,这些起义军更痛恨的,实际是地主豪右,氏族跟……朝廷。

“太史令,前方便是承县,是否要停下歇息?”

典韦跨坐在车前,手中半握着把持方向的车较,探进半个头询问。

种平揉揉眼睛,余光打量着魏种神情,见他面色发青,抿唇不语,猜出这位仁兄是又想呕吐,顺势卖了个好。

“先入县中吧。”

魏种绷紧地肩膀登时一松,对着种平点点头,心中记下对的此时的关照。

种平有些想不通魏种精通骑射,为何独独“晕车”,从待着车上的第三日起,魏种睁开眼睛,所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撑着车窗大吐特吐。

初见魏种时,他尚且方面阔口,英武不凡,种平心说难怪曹老板认为“唯魏种且不弃孤也”。

跟曹操待久了,种平也咂摸出曹操“才貌并重”的嗜好,通俗来说,就是曹操隐隐有些“颜控”的倾向,对于姿容超绝之士,自带5%的光环加成。

人是视觉动物,对于颜值高气质好的人总是多一份期待和宽容,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

魏种顶着张瘦削青黑的脸,精疲力竭地趴在车窗之上。

早知道他会“晕车”,这公务……来还是来,总能提前做些准备。

他从前不曾想过,有一日会在马车上连着坐数十日,自然也不可能预见自己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呕——”

魏种肩膀耸动,又吐出口食糜,喘了好一会儿气才缓过来。

种平忙递上水囊,魏种顾不上擦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肚子应和饮水之声,亦是“咕噜”作响。

“可否劳烦太史令,待车马停下,为在下买些热饭,种肠胃作痛,实在吃不得车中干粮。”

种平颇为同情地望了眼瘦脱相的魏种,掀开车帘,估量着还需多久方可入城。

原先为了避开黄巾,车队出了东郡,由济阴郡转入沛国丰县,这些县城虽然残破,行人往来之中,却也算显出难得的平静。

如果不是行程紧促,入耳又大多是黄巾攻势如何迅疾,人数如何巨多的消息,种平是很希望能停下来歇个脚,去去身上馊味的。

如今将入徐州,种平才敢同意典韦“是否要入县”的询问。

只是他想不到,数日没掀过车帘,今日头次往外看,映入眼的,会是如此景象。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种平不是没有读过曹操的《蒿里行》,亦不是没有见过战场堕指裂肤,血满长安之土。

但看着衰草连天,腐尸骸骨七零八落散于道路,典韦习以为常指示侍从清理着这些“障碍物”的那一刻,种平还是没忍住,“哇”的一声呕吐出来。

随从们并没有趁手的工具,因此只能用脚和扯下的枯草,将这些半粘着腐肉的白骨“移”开。

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呆呆站在远处,麻木的视线动了动,拖着步子凑过来,有气无力地蹲下,歪歪倒下,半贴着地,拾起几根白骨。

所有人的脸都很平静,似乎“清理”人的尸体骨头,与踢开一根枯枝杂草没有任何区别。

“……这周围,怎么会有这么多白骨?”

种平恍然想起魏种每日呕吐,定然早早便看见过窗外的情形。

“时局如此。”魏种喝了水,面色好看了许多,“太史令不曾见过这般情景,一时失态也正常,见多了,便习惯了。”

种平什么也没说,趴在车窗上,再度呕吐出来,魏种有些自责,轻轻拍打着种平的背部,劝道:“太史令到底年幼,且闭目歇息吧?”

“郎君,郎君行行好,给些吃的吧?”一个面色灰败的妇人,右手抱着枯瘦的婴儿,左手仍在地上摸索,拾起白骨,那白骨甚至比她的小臂还要粗上几分。

种平听着她有气无力的声音,看出妇人这是想依靠帮忙清理道路的法子,换些干粮,下意识便将手伸入怀中,却被魏种按住。

“离徐州尚有路程,太史令看她身后的那些流民,难道能够给每个人都散发干粮吗?”

“……她怀中抱着婴儿。”

“太史令莫要忘记吾等的职责……兖州数万之民,要因区区一妇人葬送吗?!”

魏种按着种平的手加深了力气,“孰轻孰重,太史令心中应有定夺。”

车厢内一时沉寂下来,好半晌,种平才感觉到晃动,他知道这是典韦清理好道路,继续驾车前行。

种平颓然地低下头,看着魏种一点点将自己的手从怀里拿出去。

“抱歉。”

他几不可闻的给出了回复,不知是对那妇人,还是对魏种。

车队驶入承县的最后一秒,种平回头,望见那妇人跪在地上,同那些流明争抢起起了先前魏种和他自己吐出的食糜。

那一瞬间,种平觉得自己……

同那些腐尸上的蛆虫,没有任何区别。

(感谢手机烫就别看了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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