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蟒人
大鸢国,京州,太平城。
天上依旧是万里无云,烈日当头,毒辣的太阳照得人们睁不开眼睛,但运河两岸依旧是川流不息,房上的炊烟袅袅升起,一片欣欣向荣,天下太平的假象。
就在星魂老人出丧之后,百官又匆忙地赶回来上午朝。
午时,鸾阁之中正开着朝会,百官一脸肃穆,鸾椅上的老皇帝曹铁亦是一改往日的倦意,一脸愁容。曹铁本就不喜,能臣良将都去祭拜了这个口出亡国之论的星魂老人,而掌印太监刘开方口中的一声声塘报,更是让自己忧从中来:
“八月十二,大蟒乌蝰骑袭我武州固原关、石嘴关,杀我朝边军三千,掠夺粮草、军械无数。
八月十三,大蟒青蛇骑南下,袭我雍州临水、古井两城,临水守将宁远、副将乌代战死,两千守军全军覆没,掠我粮草、军械无数,民八千,焚城内房屋千余,古井守将雷大力重伤,副将韩矛战死,三千守军战死一半,其余重伤。
八月十四,大蟒乌蝰骑又袭我武州清水、乔木……”
老皇帝曹铁怒道:“够了,刘公公,别念了!”
刘开方噤声,慌忙收起了手中的塘报。
众臣齐声:“陛下恕罪!”
“废物,都是废物,朝廷的粮饷怎么就养了汝等这群酒囊饭袋!”曹铁怒不可遏,说道:“想朕当年,随先帝北征大蟒,那大蟒八蛇,一卫一军六骑,巨蟒、飞螣、白眉、过山、赤虺、绿蛟、乌蝰、青蛇通通斗了个遍,虽互有胜负,可何至于此?如今那大蟒末等骑军都可随意掠我边关,掳我臣民,要是那二十万飞螣军倾巢而出,朕这大鸢是不是该要改朝换代了?”
众臣惊恐万分,齐声道:“臣等该死,请陛下恕罪!”
曹铁朝着百官环视了一周,然后停在了兵部尚书岳世忠的身上。
岳世忠惶恐道:“启禀陛下,如今之际,唯有速遣良臣猛将率左右威卫往两地边关驻守,并差工部征调民夫修缮边城关隘,如此才可保我边关无虞,大鸢太平。”
“还有呢?”曹铁转而望向太尉商武扬。
商武扬吓出了一头冷汗,酒意全无,惊慌道:“陛下,臣愿领兵!”商武扬又是一个答非所问,妥妥的只会带兵,不会讲话。
“还有呢?”曹铁扭头,看向了左丞相汪远山。
左丞相汪远山毕恭毕敬地朝着曹铁一拜,说道:“陛下,臣建议与那大蟒议和,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蛮兵势大,非我左右威卫,幽州军,雍凉大军不可当,然大军远征,兹事体大,无论胜负与否,必劳民伤财,如今天下大旱,永、豫两州灾情尚未能解,此时出征,弊大于利。”
“陛下,臣愿死战!”
“陛下,还是应当同大蟒议和!”
“陛下……”
此时的朝堂已如同集市一般……
小太监刘牙从鸾阁之外小步跑到了刘开方的面前,对着刘开方窃窃私语,刘开方随后走到了曹铁身边,小声向老皇帝禀告。曹铁摆了摆手,表示同意。
“宣大蟒使者觐见!”刘开方的一声尖锐捅破了曹铁布下的最后一层的窗户纸,而底下老太师房子健和右丞相赵如玉这两只老狐狸眼神交汇,似乎早已料到。
“宣大蟒使者觐见”的声音越来越远,而大蟒使者的脚步却是越来越近。
一老成持重的使者手持旌节入阁。
身后一随行的侍卫面容消瘦,可身上却是壮硕如牛,从他锐利的眼神中不难看出,这是位杀伐果断,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若说商武扬的眼神只是看起来吓人,那么这位侍卫的眼神显然就是能杀人,在被门口金乌卫拦下后,双眼一瞪,那金乌卫心里一惊。
金乌卫道:“请阁下解下佩刀!我大鸢朝不得带刀上殿!”
那侍卫蔑视了金乌卫一眼,说道:“我大蟒人,马上得天下,马上治天下,从来都是刀不离身,刀在人在,若要我交刀,得先问问我的刀!”
已入殿的使者听到后面起了争执,转过了身,摇了摇头,一场危机总算是避免了。
侍卫最终还是交了刀,气冲冲地走了进去。
那使者行了个大蟒国独有的礼,先指天后指地而后是额头,左右胸,肚子,再五体投地对着殿外拜了一拜,然后朝着曹铁也拜了拜,说道:“大蟒国使者哈木木参见大鸢皇帝!”
而那侍卫,则是朝着曹铁行了个抱拳礼,并没有跪拜,抬起了骄傲的头颅,眯着眼看向曹铁。
曹铁和颜悦色地说道:“大蟒使者不远万里而来,路上辛苦了,快快请起!”
见哈木木起身,曹铁又问道:“我大鸢朝与你大蟒国本是亲家,本应交好,朕自继位以来,也两国也少有交战,前些日子,你大蟒何故袭我边关,掳我边民啊?”
哈木木将右手放在了胸口,接着说道:“臣正是为此事而来!上月我大蟒神威勇武的图图大可汗病故,图图大可汗的儿子又被我大蟒新可汗,草原上的雄鹰巴罗萨可汗斩杀。陛下所说的亲家也就不存在了,我大蟒新可汗刚即位,有些部下难以约束,跟贵国有些摩擦,那也是难免的,此番我等前来大鸢,特带来我王国书,以示两国盟好。”说着,哈木木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羊皮卷,交由刘开方呈给曹铁。
曹铁眉头紧皱,转而一脸苦笑地对着哈木木说道:“容朕先与朝臣商议,汝等可先回驿馆休息,今夜必有答复。”
哈木木一脸不屑,振振有词地说道:“我只等到太阳落山,否则,就等着大军压境吧!”说罢,哈木木便带着身边那个同样也是气焰嚣张的侍卫朝殿外走去。
那侍卫出门时从金乌卫手中一把夺过了自己的佩刀,金乌卫的手中便血流不止。
等到哈木木一行告退,老皇帝便让刘开方宣读了国书上的内容。
户部尚书韩三民听完后,气不打一处来,说道:“陛下,这大蟒蛮子甚是可恶,要些金银,要些盐铁也就算了,竟然还要陛下的长平公主前去和亲!”
兵部尚书岳世忠也说道:“陛下,我看还是打一仗吧,那长平公主上月末刚赐婚于镇西王之孙,如今正在前往云州的官道上呢!”
“臣等附议!”武将们众口一词。
左丞相汪远山紧接着说道:“陛下,大蟒蛮兵势大,不可轻易言战哪!”
“臣等附议!”文臣们差不多都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此时的朝堂之上又是一片僵局……
曹铁慈眉善目,对着右丞相赵如玉问道:“幼麟,你今天怎么不说话了啊?”
右丞相赵如玉毕恭毕敬地对老皇帝说道:“陛下,臣有一妥善之法,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曹铁说道:“速速讲与朕听!”
赵如玉恭敬道:“若是臣有言语不周之处,望陛下莫要怪罪!”
曹铁说道:“你且道来,朕恕你无罪!”
在得到了老皇帝的应允之后,赵如玉娓娓道来:“如今大蟒新可汗刚夺位,名不正,言不顺,正是欲耀武扬威,以巩固朝局之时,难免不掀起一场又一场的血雨腥风,只是那刀是落在大蟒内部,还是落在我大鸢军民身上,就要看我朝如何应对了!”
众人点头称道,赵如玉继续说道:“如今这大蟒先是袭扰我朝边关,而后是派遣使者和亲,足可见那新任可汗巴罗萨是个极善权谋之人,并非那脱脱布花、图图之流,那巴罗萨夺此大位,草原各部族必有不服,此前之兵与现在要求的和亲都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朝堂地位罢了!倘若此时我朝不给这位新可汗一个台阶下,全面开战,或者是派大军驻守边关,势必引起草原各部族恐慌,只好团结一致来对付我大鸢了。若是我朝答应了和亲,则大蟒必陷于内乱之中,毕竟这蛮夷之地不像我中原,只效忠于陛下一人,那大大小小的可汗可是如同那雨后春笋一般,一数一大片啊!”
老太师接着补充道:“众臣之难,无非是那长平公主和亲之事有伤国体,老夫认为那巴罗萨可汗之所以点名道姓要长平公主和亲,定是长平公主才名远播,被那边关大蟒探子给偷听了去,只是探子并不知我朝长平公主早已远嫁云州而已。新王上位嘛,无非就是要个面子!再则,这巴罗萨可汗并不与长平公主相识,随便找个宫女,赐个‘长平公主’的封号即可,到时候再遣左右威卫大将军率大军二十万随行护驾,如此阵仗,便是假的也成真的了!另外,老臣认为那金银珠宝还可再多给些,除国书上的这些以外,还应暗地里送些金银给草原上的其他小可汗,这样既给足了这位新任可汗的面子,也好让草原各部族互相猜忌,这拉不拉得下马不好保证,但这内乱定是少不了的!”
赵如玉和老太师一番说辞,朝臣们那一颗颗高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曹铁笑逐颜开,说道:“亚父所言,甚合朕心!朕亲自草拟诏书,今天就宣诏下去!”
说罢,曹铁就在朝堂之上奋笔疾书,并亲自用玉玺盖上了一个大大的红印。
随后,曹铁将一纸国书交给了商武扬,说道:“吩咐下去,下月初三是个黄道吉日,让那巴罗萨可汗到武州榆树关外北十里亲自来接亲,你赶紧快马去驿馆,将此国书交给哈木木那厮,让他送回大蟒复命!切莫再搅扰了朕的兴致!还有,此次边关失守,你有用人不察之罪,罚你一个月不许喝酒,没事的时候多去看看书!”
商武扬说道:“臣领命!”然后领着国书退去。
曹铁继续说道:“亚父,远山!”
“臣在!”
“朕遣你二人去宫中挑选三、五名宫女,只要不是皇亲国戚,随意挑选。将一人封长平公主,其余赐郡主之名陪嫁,一并送入宝瓶殿,找几个尚仪好好教教她们,千万别失了我大鸢的体面!”
“臣领旨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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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之内,商武扬将国书递给了大蟒使臣。
哈木木在收到国书后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带着侍卫团离开了驿馆,只留下了一个心腹和几个最下等的随从,等着将来随和亲使团一起去大蟒。
太平城北门,夕阳西下,本应是一幅萋萋满别情的离别之景,可商武扬送别哈木木一行,却是满心欢喜,巴不得这些大蟒蛮子速速离去,滚得越远越好!
谁知百余骑刚出太平城北门没多久,便纵马狂奔,不管不顾地朝北奔去,一路山尘烟四起,早已盖过了这百骑的踪影。
商武扬冲着北边笑了笑:“这些大蟒蛮子真是又可气又可笑,这明明是打了胜仗,而且国书也是按他们的意思办的,这一出城啊,反倒像是他们打了败仗似的,恶狠狠地来,落荒而逃地走,这可真是奇哉怪也!”说罢,商武扬纵马去了太平城的东市,买了几部兵书后,便回了府上。
等到商武扬回府时,已是月上柳梢头。
商武扬回想了一下大蟒使者的举动,细思极恐:不好,那使者身边的侍卫眼神锐利,仪表威严,说话一副目空一切的样子,哪是什么征战沙场的侍卫,分明就是大蟒的王公贵族!这面孔生疏,说不定就是当今大蟒可汗巴罗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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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往往不多,能不能把握得住,全凭缘分。
上书房内,曹铁从边关回来驿卒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之后,大发雷霆,将一桌子的奏折打落在地上。
曹铁暴怒道:“一群废物!废物!朕留着你们这些废物还有什么用?”
曹铁气得七窍生烟,满脸通红,因为,他感觉此时的千里之外,正有一人对着自己狂笑不止,非是自己这二十年来藏得不够深,非是自己不够英名神武,只是这自古人无完人,总有看错眼的时候。
国土之大,他胜过之前所有的皇帝,纵横捭阖,他玩弄众臣于股掌之间。
而此时,他可能错过了一次人生中最重要的机会,为此,他将抱憾终身,这灭蟒的事情,还是留给后人吧!
他怒气冲冲地离开,摆驾桃花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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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城,太庙,凌烟殿。
陈漠在得知了星魂老人仙逝的消息之后,带了一坛花雕,走进了太庙。
丧事结束,此时的凌烟殿已空无一人,但殿内灯火通明,仿佛这些灯火都在看着陈漠,这也许就是大鸢朝独两份的长明灯吧!一处在皇陵,那是给死人准备的,一处在这里,这是做给活人看的!
陈漠捧起酒坛,直接洒在了殿上,又痛饮了一口,大呼道:“大鸢朝整整八百年,有多少冤魂嗟叹?这凌烟殿上的哪一个灵位背后,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唯你星魂,唯你星魂为大鸢坐了那苦禅百年!唯你星魂,道尽了千古的沧桑,世态炎凉!唯你星魂,观星看相,守住了浑仪士的最后一丝风骨铿锵!你这一生没有做错什么,唯一做错的,就是没等到我陈漠回来,再让我好好看看你最后一眼!这一百二十八年你都活过来了,难道还差这几天吗?”
陈漠满含热泪,再饮一口酒,高呼:“想当年,你是何等气魄?什么‘我自闻达通六爻,翻江倒海弄大潮!’什么‘月如秋水日如年,我辈本是酒中仙!’什么 ‘我笑天公同苦命,嗅到烧鸡也垂涎!’什么‘我踏两岸下金柱,炮打黄山施玉露!’什么‘每日膳后百步走,拙荆笑我抖三抖!’屁话,全都是屁话!”
只见陈漠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靠在柱子上,瘫软在地,伸出颤抖的手,声泪俱下道:“可如今,你走了,这些诗,谁念与我听?可如今,你走了,这些话,我与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