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赠刀人(二)
太平城,西市,鸢鱼巷。
京兆通判府内,刚刚才第一次相遇的陈漠和章三甲却有着说不尽的话。
北地原有三州之地,三州之地加起来,略小于现在的凉州,分为幽州、辽州和代州,自陈漠的父亲定北王曹锋称王后不久,为了方便管理,便将原来的辽州划分到了幽州的管辖范围。
北地的军伍构成看似复杂,其实可一语道破,少了章三甲,北地便少了耳目,这是因为章三甲明面上是玄甲骑兵的将军,实际上这些年做的都是些掌管北地谍报网络的事情,可谓名副其实的北地谍报头子。
泰安八年,三皇叔曹墨伙同高丽作乱,由大将军孙博通领兵平乱。幽州将军陈烽因军中缺少通晓当地语言的将士,便将放牛娃出身的士卒章三甲提拔为校尉。结果这相貌平平的章三甲似乎天生是个带兵的家伙,两军对峙之时,独自请命率领小队扮作高丽军,趁夜烧了高丽军的粮草,致使高丽军大乱,幽州将军陈烽一战功成,一月之内,平定高丽三韩,得辰韩、马韩之地,降弁韩,杀高丽王王岳,扶弁韩首领王嵩上位。
此战之后,陈烽接替孙博通老将军升任北地大将军并迎娶了老将军之女,而麾下最精锐的骑兵——玄甲营,便留给了此战最大的功臣——章三甲。一时间,北地一片哗然,都在疑惑为什么要将如此精锐的部队交给一个胸无点墨的放牛娃?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章三甲用一次又一次的实战证明了陈烽当时的决策是对的。
再后来,陈烽为了更上一层楼,将妹妹陈烟嫁给了皇帝曹铁。
泰安十年,陈烽在将嫡长子陈漠送到曹铁身边后,终于得偿所愿,摇身一变成了现在的定北王曹锋,统辖北地三州,假节钺。而玄甲营也因此水涨船高,扩军成了现在的玄甲军。尤其是在章三甲“三箭退千骑”的故事传开了之后,大蟒闻之变色,北地之民则是对这位放牛娃出身的将军一片赞誉之声。
章三甲问道:“知道大蟒吗?”
陈漠点了点头。
章三甲说道:“就拿这把刀来说吧,这便是白眉骑的一个千夫长的佩刀!”
陈漠问道:“白眉骑,是骑兵吗?有多少人?”
“这大蟒产大马,所以骑兵居多,分为六骑一军一卫,依战力来排,从低到高依次是青蛇骑、乌蝰骑、绿蛟骑、赤虺骑、过山骑、白眉骑,飞螣军和巨蟒卫,除去二十万飞螣军是步骑混合的,剩下的全是骑兵。但巨蟒卫一直是保护大蟒大可汗的,所以一般不轻易出动,至于剩下的六骑,每支骑兵差不多有五万兵力。”
“那也就是说大蟒能出动的总兵力一共也才五十几万人,还不及我朝一半!”
章三甲拍了拍陈漠的肩头,说道:“可别小看了这大蟒,蛮兵出战向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若是据险关而守,自然是我朝边军更厉害,可若是在城外真刀真枪地打起来,差不多两、三骑才能换掉大蟒一骑,至于步兵,大约是五到八个大鸢步兵才能换掉大蟒一骑。”
“诶,不对啊,说书的可不是这么说的,那说书的可是说章叔叔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那不过是为了蛊惑人心,粉饰太平罢了!拿我大鸢朝战力第一的骑兵去说事,有意思吗?毕竟我这玄甲军拢共就一万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但想要靠我麾下的一万人去平定大蟒的万里疆土,那就是个笑话!”
“怎么不多扩充一下玄甲军?”
“你以为我和王爷还有陛下不想吗?这玄甲军自然是得有刀枪不入的玄甲,可收集了这么些年,整个大鸢朝一共就只有够一万骑用的天外玄铁,再无多的了。”
“原来是这样!那这玄甲铁骑的真实战力究竟如何?”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自打我做了玄甲骑兵将军以来,至今为止打了大小七十二战,只累死过五千四百三十二匹马,还从未在战场上战死过一个人,也从未留下任何一副盔甲。”
陈漠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章三甲冲着陈漠看了一眼,说道:“怎么,不信?打个比方来说,若你是一只螃蟹,而对手只是一群小鱼,你觉得是螃蟹把小鱼吃了还是小鱼把螃蟹吃了?”
“当真刀枪不入?”
“那是自然,这难道还会有假?若是拿寻常的刀剑砍在玄甲上,丝毫起不到作用,若是拿玄甲做的刀或矛砍在普通的刀剑上,就像砍豆腐似的,要不然这江湖上下也不会把玄甲骑兵排在天下八绝里。”
“什么是天下八绝?”
“大漠百里荒,玄甲马分疆。神算无遗策,水里称霸王。金童千面妆,八门锁银枪。黑云压城过,佛光万丈长。”
“按这排名,这玄甲骑兵排在第二?”
“按道理,这天下八绝的排名应当是不分先后的,可毕竟天下毒绝的贺楼香,传说可有三品开来境的实力,更是在武榜排在了西天老佛扬天笑之上,姑且就让她排在第一吧!”
“这贺楼香我听说过,是个大蟒女子,用毒的高手!高淡和高泊也说他的实力深不可测!”
“高淡、高泊?该不会是武榜排在第九的铁扇飞刀——高千仞的两个儿子吧?”
陈漠点头道:“正是!”
“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不瞒章叔叔,正是有了这二人的保护,我才能顺利地完成陛下交代给我的事情,他二人现在就在老太师的府上做护卫。”
“原来如此!”
章三甲与陈漠畅聊着,忽然听见陈漠的肚子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陈漠笑道:“从鸢鱼巷出去便是食坊,章叔叔可喜欢吃羊肉?”
章三甲问道:“这羊肉一年也吃不上几回,怎么,你现在做了官,有钱请叔叔吃羊肉了?”
谷飞花抢话道:“那是自然,圣上刚赏了小陈大人五百两黄金呢!”
陈漠拍了拍谷飞花,生气道:“谷姐姐,这金子还没焐热呢,就被你说了出去!要不你先帮我守着?我跟章叔叔出去吃完羊肉再回来?”
谷飞花一脸委屈地说道:“好啦,我的小陈大人,我可是记挂着你的烤羊腿好久了,你这时候叫我去守金子,我怎么会有心思?还是把金子换成羊腿吃到肚子里去好些!”
陈漠眯眼道:“行了,我的好姐姐,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你帮我把这些金子还有这两件狐裘先放我房里锁上,然后我们一起出去!对了,那刀带上,好歹像是那么回事,省得被人说闲话,这年头,光瞪眼可没用,得用手里的家伙说事!”
想来是刚才那几个腌臜货色对着谷飞花吹哨的那一幕被陈漠看到了,身边的人被别人这样看着,陈漠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所以才要谷飞花拿着那把刀。
谷飞花欣然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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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刚走出大通赌坊,却见鸢鱼巷的门口站着一个宫里的小太监。
三人走了过去,发现那小太监竟然是刘开方的义子刘牙!
刘牙细声道:“传圣上口谕,宣幽州玄甲军将军章三甲入宫觐见!”
刘牙亲自来唤,此事自然要紧。
陈漠心里似乎早已知道章三甲此行的目的,提醒道:“章叔叔务必小心行事!”
章三甲点了点头,告别陈漠,随刘牙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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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兔清泠叶淅淅,华楼煌灯火,香扑鼻。
山寺钟声点涟漪,湿云外,昏鹭理禅机。
金风助马蹄,骁将又征路,归何期?
歌舞升平把人迷,怎敢忘,玄甲浸红泥!”
陈漠边走,口中边念着这首《小重山》,一旁的谷飞花虽听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可那欣赏的目光自然是藏不住的。
二人行至外藩市内,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竟是二皇子曹江那个泼皮无赖!
要说陈漠与曹江二人,那可是从小就不对付,一见面就能掐起来。当然,曹江的年纪和个头摆在那里,从来只有陈漠挨打的份,并无陈漠还手的机会,可自打曹江入朝为官以来,二人已有许久未见。
二皇子曹江惊讶道:“陈漠,你竟然还活着,不容易啊!”
陈漠瞥眼道:“殿下这是什么话,是不是我活着,碍着你捞银子了?”
曹江装作忧心道:“本皇子可听说前一个押送粮草的官员户部侍郎胡清廉至今还下落不明哪!见你没事,可叫本皇子松了口气!”
陈漠得意道:“那胡清廉多半是跟殿下一样,太过招摇了,所以才惹来盗贼马匪,给一锅端了。”
曹江自然也不是什么善类,出言嘲笑道:“你小子也不赖嘛!一回京城便大摇大摆地去吃了豆腐西施的豆腐,本皇子可听说那小娘子可骚得很,你不会也沦为她的裙下之臣了吧?”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吃过的豆腐脑和豆浆还记忆犹新,人言可畏,没想到竟被人传成了这个样子!
谷飞花在旁,自然晓得二皇子在说些什么,嘴角上扬,露出微笑。
曹江的话弄得陈漠一脸羞涩,只能故作正经跟谷飞花解释道:“是高泊那厮非要去,可不关我的事情!”
曹江继续问道:“你去了?”
“他非要!”
“我就问你去没去?”
“我可是个正经人!”
谷飞花笑道:“对,对,对!”
这种事情,解释就是掩饰,谷飞花嘴上说的对对对,可心里却没把陈漠当成什么正人君子。
曹江望了眼谷飞花,对着陈漠嘲笑道:“看来你小子又有新欢了呢,真是失敬,失敬!曹将见过这位姐姐,哦,不,该叫弟妹才是!”
陈漠怒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曹江,你再乱嚼舌根,我这位姐姐可不好惹!”
曹江摸着刀问道:“哟,这是蟒刀吧?哪里偷来的?”
陈漠解释道:“是我章叔叔送的!”
“假的吧?”
“正儿八经的白眉骑千夫长的佩刀!”
“还白眉骑呢!我看是你拿这位姐姐跟大蟒蛮子换来的吧?”
“曹江,你够了,别瞎说!”
“哈哈,我看就是!”
谷飞花虽忍无可忍,但自然是不敢跟二皇子动手的,一跺脚,在地上踩出了一个一尺深的脚印。
曹江见这家伙的确不好惹,便又冲着陈漠说道:“我听说,老太师最近收了个仙女般的孙女,都说这近水楼台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看就凭你跟老太师的关系,怕是要好事将近哪!”
要搁以前,陈漠听到这样的话,那自然是要挥拳头的,哪怕是打不过,也要体面地倒下。可现在做了官,便只能畏首畏尾了,毕竟大鸢律在头顶压着,若是一出手,这来之不易的官位丢了不说,还弄得昂铛入狱,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陈漠心想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这才十二岁啊,哪有成亲的道理?再说了,即便是赐婚,也得告诉我远在北地的父母才行啊!
手足无措的陈漠只能选择走为上计。
可曹江却依旧喋喋不休,拍了拍陈漠的肩膀,笑了笑:“不过那丫头脾气可不小,还得你这位做夫君的好好调教调教才行!”
陈漠躬身道:“下官告辞!这些话,你同别人去说吧!”
曹江一计不成又来一计,拦在了陈漠的面前,笑道:“别走啊,本皇子还没说完呢,我那傻妹妹可还整天嚷着要听你这位风流盖世的小陈哥哥给她说书呢!”
谷飞花见状,带着陈漠飞上了楼顶,只留下无计可施的曹江在地上干瞪眼。
这轻功,陈漠自然是见过的,可能将轻功用得如此恰到好处的,陈漠却是第一次见,打心底开始佩服起这位谷姐姐!
谷飞花说道:“如果不是在京城,如果他不是皇子,我估计他早就被人打死了!”
陈漠叹了口气,说道:“可世上没有这么多如果!有些人,一生下来便是皇子,不用努力,也可以衣食无忧;可有些人,一生下来便是质子,需要拼尽自己的全力,才能换得一线生机!皇子,质子,虽只是一字之差,却是云泥之别!小时候还能瞎胡闹一番,哪怕被揍个灰头土脸,可终究是努力过了不是?现在做了官啊,便只能束手束脚,能忍则忍了!”
谷飞花安慰道:“小陈大人放心,有我在,以后就你不用忍了!”
陈漠问道:“你这功夫谁教的?”
谷飞花笑了笑,反问道:“大人不是说过自己的记性大鸢无人能及吗?”
陈漠笑了笑,说道:“你好歹还有个会功夫的爹,可我爹呢?唉,不说了!走,咱们吃烤羊腿去!”
谷飞花疑惑道:“现在回去,不怕遇到二皇子吗?那家伙的嘴巴可不干净,影响食欲!”
陈漠说道:“跟胡清风学的!”
二人笑着指了指对方,异口同声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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毡房之内,二人大快朵颐,化悲愤为食欲。
有道是:葡萄美酒夜光杯,能喝几杯是几杯。
二人喝到一半,谷飞花起身出去小解,毡房之内空留陈漠细心揣摩着蟒刀。
只见刀鞘之上图案秀丽,定是白眉蝮蛇无疑。这大蟒八蛇,一卫一军六骑:白眉骑排在第三,足可见这刀来之不易,能当上白眉骑千夫长之人,必不会是个只懂得凭蛮力欺人的莽夫,想必也是大蟒部族中的精干之辈,可偏偏遇上了悍如虎,恶如狼,敏如豹,狡如狐的玄甲骑兵将军章三甲,那可真是他的不幸,大鸢朝的大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