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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笑面人

京州,太平城,左丞相府。

秋风起,秋叶落,凉风如刀,视左丞相府如砧板,而丞相府的人则如砧板上的鱼肉。今日的午后没有阳光,有的只是灰色的阴冷,黑压压的骑兵从北市绕城进了南市,百姓们噤声,不敢多言,整座太平城都透着股压抑的气氛。

一骑当先,随后是百骑,百骑之后是数千重明禁军,将左丞相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而这些人中又有神鸢门的各大高手夹杂其中,明里的枪,暗里的箭,圣上的旨,禁军的刀,这左丞相府里分明已是一盘死局。

府内的管家似乎已有察觉,但仍是装作没有事情发生一般,默默地清点着账目。

左丞相汪远山双手捧着一幅画,正是画圣屠雪峰的神来之作《逐鹿图》,画中的众人引弓待发,擎着苍鹰,牵着猎犬,唯独不见鹿,但见林深处杂草涌动,似有鹿在休憩觅食。也许逐鹿的人永远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了鹿,而且毫无破局的可能!

汪远山卷起了画,置于画缸中,出门独立亭上,若有所思,忽听得柴门之犬狂吠,亭下之鱼不再平静,似乎已知晓了自己目前所处的境地,叹息道:“该来的终究来了!”

但汪远山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深知哪怕是东窗事发,顶多也就是落个永世不见天日的下场。

汪远山一手握紧了腰间的大鸢玄铁令,一手抓着半本自己穷尽一生编纂的《新章》。

随着一声开门时发出的响声,神鸢门番子闯进了府里,领头的番子一声令下:“给我搜!”

门房抬手阻拦道:“大胆,这可是左丞相府邸,汝等安敢造次!”只是话音刚落,便被一刀结果了性命。

随后是府上丫鬟和女眷们的呼喊声、府上男丁与神鸢门番子、禁军的搏斗声、刀子划过衣服、血肉的噗呲声,没过了一会儿,一切又再度归于平静,府内只剩下了凉风吹动落叶的声音。

杀人者永远是那样的亢奋,从未想过杀了人以后,多多少少是会有些麻烦的,就像人们总说豺狼虎豹是恶毒的,动不动就伤人,所以遇见了豺狼虎豹便可随便杀,可豺狼虎豹杀人是为了生存,而人呢?人杀人有时候是不需要理由的,更何况今天还得到了一个看起来似乎无懈可击的理由,豺狼虎豹杀人最多杀一两人,填饱肚子足矣,而人呢?远比豺狼虎豹更狡猾,也更可怕!

一人舔着刀口的血,随后倒地,一人走着走着,又是如此,接着又是十数个禁军纷纷中招,这些人无一不是伤在要害,并不是说他们没有警惕性,而是那暗器来得太突然了,竟是随处可见的落叶!

一领头的队长吼道:“何方高人,快出来!”

弹指一挥间,一颗算珠飞出,从队长的口中穿过,而后是队长身后的数人,最终落在了一个禁军的手上。

一道灰影不知何时到了跟前,慢慢地拿起了这颗算珠,按在了那个禁军的头上,那动作慢得出奇,那禁军却没有反抗,那力道大得吓人,那禁军看见了自己的脑浆。

一袭大白绸蟒袍落在亭上,对着那手持算盘的灰布衣男子说道:“十年了,你终究还是出手了!”

还记得二十三年前的秋天,两人相约一竹林比剑,输了的人从此弃剑不练,再不碰剑,赢了的人则能得到一本绝世剑谱,竹叶青对尾后针,两人大战数百合,不分胜负,就在关键时刻,赵无痕弹出了一颗算珠,王鹳竹叶青一出拨开了算珠,却不小心伤到了过路的女子,王鹳分心看向女子,最终被尾后针刺了一剑,败下阵来。

最终赵无痕得到了那本来自于葬剑谷的绝世剑谱,后来成了名动天下的笑面账房,而王鹳则是将剑转赠给了义兄商武扬,至于那女子,可不是一般人,偏偏看上了当年还是四皇子的曹铁,历经生死,最终登上了皇后之位。

再后来,王鹳为了荣华富贵竟不惜自宫,在商武扬和张皇后的帮助下,一路扶摇直上成了如今的神鸢门门主,而江湖武榜第八的赵无痕也在十年前突然隐世。

王鹳一脸蔑视,说道:“赵无痕啊赵无痕,你真当这中隐隐于市就能瞒过一切?当年的旧账咱们是时候算一算了!”

灰布衣男子低下了头,闭上了眼睛,笑了笑,而后对着王鹳笑道:“没想到当年那个葬剑谷谷主的高徒竟会为了个女人去做太监!”

王鹳大怒道:“赵无痕,你找死!”说罢,抽出竹叶青刺向灰衣男子。

剑尖撕破了风,在不停地快速抖动,似那青蛇吐出的信子,一剑青蛇出,挡之者伤,中之者死,那动作快如闪电,却丝毫看不出有一丝急躁,像极了一个经验老道的舞者,在保持柔美的同时还能跟上急促的节奏。

灰衣男子轻蔑一笑:“就这?”

只见他那纤长的手指在算盘上跳起了妙曼的舞姿,真如江湖传言那般的燕歌赵舞,算珠在算盘上快速转动,弹了两颗算珠过去,只听得两声金石碰撞之声,王鹳的竹叶青便被击落,咣铛一声摔在地上。

王鹳后退了几步,脸上露着难色,右手的虎口撕裂开来,有血从里面渗出。

灰衣男子若有所思地笑道:“赵无痕?这名字我已有许久没听到过了,要是你不说,我都差点儿忘了自己姓甚名谁!这些年来这世上只知左丞相府有个会打算盘的管家赵楠浔,却忘了二十年前那个武榜第八的笑面账房赵无痕!”

一时间,百骑冲入丞相府,如风驰电掣,领头的骑兵屯长喊道:“杀!”

众骑兵亦高呼道:“杀!”

可那杀声虽响彻天际,却只是空空壮胆罢了,又岂会是那赵无痕的对手?只见赵无痕随手一扶算盘,那算盘上的算珠便阵阵作响,再一挥手,便是数十颗算珠齐出,只一个回合,只留百余空荡荡的马背,运气好些的只是受了些轻伤,在马蹄下哭爹喊娘,运气不好些的全身被数颗算珠砸出数个破洞,只剩了一具残尸,死的不能再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条透明的细丝缠住了赵无痕的算盘,再一拉,算盘被毁,余下的算珠洒落一地。

赵无痕笑道:“游龙丝?好东西,只可惜你用不上了!”

王鹳大怒道:“看招!”

王鹳另一手又是发出两条游龙丝,横切而来,被赵无痕轻松躲过。

王鹳收回了四条游龙丝,双手齐出,梁柱尽毁,廊道塌了下来,眼看着赵无痕被埋进了废墟里。

神鸢门番子上前查探情况,竟是空无一人。

此时的王鹳似乎有所察觉,心想道:不好!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没等王鹳回头,一掌已打在王鹳的后心,王鹳吐血出一口鲜血,应声倒地。

赵无痕微微一笑:“金蝉宝甲?好东西,可惜你用不上了!”

只见赵无痕抽出了那柄同是缠在腰间的后尾针,准备往前补上一剑。

这时,原本在亭内气定神闲在观战的左丞相汪远山也坐不住了,吩咐道:“慢着!”

赵无痕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汪远山说道:“汝乃江湖人,无牵无挂,自可脱身,可我汪远山乃朝中人,却不得不受我大鸢律令的约束,如今这死了这么些人,我也不打算亡命天涯了,只望陛下事后能够放过我一家老小,治我汪远山一人之罪便好。”

赵无痕说道:“大人真不打算走吗?”

汪远山答道:“我有大鸢玄铁令在身,可保一命,无非是打入天牢,此生见不得天日罢了!正好能有功夫闲下心来,将这后半本《新章》给编纂完毕,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死则死矣,就求个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赵无痕恭敬地说道:“如此,大人好自为之!”

汪远山大笑道:“生何妨?死何妨?白骨做筷颅做觞!功怎样?过怎样?敢叫日月换新章!”

赵无痕跪下,朝着汪远山拜了三拜,而围上来的数百人竟然无一人敢上前偷袭!

然后,赵无痕无视众人,慢慢走向王鹳,撕开了王鹳的衣服,里面果然有一件金蝉宝甲,赵无痕抽出了四根游龙丝缠在手臂上,扯下了王鹳身上的金蝉宝甲,塞进大袖之中,嚷道:“谢了,姓王的死太监!”

就在赵无痕满载而归准备飞身离开之际,王鹳气血翻涌,吐出一口老血,声嘶力竭地怒吼道:“杀!”

数百箭齐出,射向赵无痕。

只见赵无痕一剑挑起了王鹳的衣服,只是转了几圈,那衣服便好像一张盾牌,挡下了几乎所有的羽箭。

“还你!”

话音刚落,数百支羽箭转而射向视死如归的众人,再也没有人敢上前来送命,死,也许每个人都会经历一次,但死,得死得值当,死得有价值,不能白白送命。

赵无痕微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岂能反悔?今日饶你一命,但你得付出点代价!”

只见赵无痕抬手一剑刺下,将王鹳的右手挑了出来,再接着一剑挑起竹叶青,随后将竹叶青与王鹳的右手钉在墙上!

王鹳疼得昏死了过去,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赵无痕皮笑肉不笑地走向人群,众人的刀都在摇晃,众人的剑都在颤抖,众人的身体里早已没了魂!无人敢拦,纷纷退让!赵无痕最终来到了墙边,挑起了一块破布,沾了点地上的血,在墙上留下了如龙飞凤舞般的“赵无痕”三个血淋淋的大字!

随后又是一剑,剑气砍断了众人的盔缨,凉亭被削断了一根柱子,却没有倒塌,再也无人去注意这赵无痕去了哪里!

铁面无痕,自好商量。若是带笑,小命不长。

过了许久,被吓得慌了神的众人才将王鹳扶起,送去医治,而后是石青山带着京兆府的衙役进了来,将丝毫没有抵抗,只等着束手就擒的左丞相汪远山抓进了京兆府大牢,汪远山没有吭声,而石青山既不敢审,也没敢问。

。。。

。。。

陈漠虽怀疑左丞相汪远山刺杀过自己一次,自己完全可以乘着这一次机会公报私仇,可隐隐觉得这回王鹳似乎有些意气用事了!再说了,这万一左丞相汪远山是真凶,这功劳可是人家王鹳的,如果汪远山不是真凶,也不过是王鹳抓错了人而已,总之自己这回跟在王鹳后面那叫一个吃力不讨好,与其里外不是人,倒不如回鸢鱼巷的通判府里睡大觉。

只留一个石青山不依不饶地非要一查到底,于是便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这赶早不如赶巧,这回石青山算是立了大功了。

“给我搜,先搜书籍、字画、衣物,看看有无夹层?再搜角落,翻箱倒柜看看有没有密室之类的?最后将汪远山家里的东西都给我搬到花园中,只要是间房子都给我腾空,我就不信这汪远山这么多年,就没有点证据留在家中!”气急败坏的石青山,在京兆府内不敢动汪远山,只好先回来找证据。

众人领命,一百多号人照着石青山说的顺序将左丞相府上上下下都搜了个遍,就连马棚和柴房都没有放过,愣是没有找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石青山嚷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定是有什么东西遗漏了!会水的跳进水里看看,剩下的人给我将这些东西挪开,翻翻这个花园!”

就在大家都在花园里忙碌之时,一道黑影趁着夜色蹿进了重重包围下的左丞相府,打开了汪远山书房的大门,将密信偷偷地藏在了房中,然后将一切恢复如常,又偷偷地蹿出府外,此贼胆大包天,却是心细如发,众人竟没有半点察觉。

已过子时,京兆府的众人已是筋疲力尽,仍是没有找到半点有价值的线索!

可熬了一宿的石青山却依然精神焕发,吩咐道:“去抓个人来问问!”

“遵命!”

一捕头马上牵着一个身扛重枷,脚拖铁镣的老头走了过来。

石青山问道:“你可知这汪远山平日在府上最爱待在何处?”

老头得意道:“告诉你又如何?我们老爷行得直,坐得正,为人光明磊落,一生对大鸢朝勤勤恳恳,哪像你们这般栽赃陷害忠良的贪官污吏?这一天都在找证据,可你们找到了啥?我们老爷两袖清风,除了给我们下人的月钱,剩下的俸禄都寄给了受灾的灾民,半个子也没留下,怎么样,让你们失望了吧?”

石青山使了个眼色,那捕头便一手如鹰爪,深深地插进了那老头的肩头,再问道:“快说!这汪远山最爱待在何处?”

老头疼得受不了了,痛苦地说道:“是书房!”

而此时的石青山却笑容满面地说道:“俗话说,这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大家随我来!”

石青山来到了书房,只见得此时的书房之中空无一物,再也没有半点东西,心想道:这书房之中若有暗格,应当早就被发现了,何至于等到现在都一无所获?必是有什么我们错过疏漏了的地方!

石青山想着低下了头,转而说道:“把门槛给我拆了!”

后头的衙役拿来了锤子,敲碎了门槛,石青山敲了敲,对比了一下旁边的地板,心中一阵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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