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守门人(六)
京州,太平城,西市。
今夜的空气很是潮湿,潮湿得有些令人讨厌,远处,冲天的火光并未消散,杭天翔的眼中尽是愤怒,他的拳头在燃烧着,而他的脑海中却是父亲欣慰的笑容。
可他似乎忘记了,这个小孩子却能洞穿人的心思。
陈漠没有动手,因为他还不知道怎么打出第二枪,更知道在眼前这个虬髯大汉的面前,任何花里胡哨的暗器都是没有用的!
他自然也没有去躲,因为,就连高泊和花飞谷都不能避开的拳头,他又怎么能躲得过?
陈漠想要逃,却逃不掉。
他想要花飞谷与高泊来救他,可他们两个也有些无能为力。
他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却涌现出了当初千禧宫的大火,大火之下还有一口枯井!
他再一次落入了井中,水花四溅,灵光乍现,知道了这杭天翔的软肋!
陈漠跪地恭敬道:“卑职参见封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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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参见让事情有了转机。
陈漠早就说过,他在赌。
他几乎每天都要从大通赌坊出去,心里十分清楚这些赌徒们是怎么一步一步地沦陷的,所以,作为赌坊幕后的东家,他自然是不喜欢赌的。
可今夜的时局却让他不得不赌。
倘若不把两千多名手下支开,这些死士们又怎么会动手?若是不打响这一枪,他又怎么能把两个刺客全都给留下?
这回的赌注有点大啊!
稍有不慎,可不只是倾家荡产这么简单。
这一回,他赌的是命。
唯一信得过的,只有花飞谷和高泊的功夫,还有自己的脑子。
不过,陈漠偏偏赌赢了。
前西域都护府兵马大将军封平终究是杭天翔的心魔,他终究是对这一切还抱有幻想!
杭天翔缓缓地回过了头,在一瞬间明白了这不过只是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孩骗人的把戏,更是知道了这个使暗器的高手并不会善罢甘休。
他挥动拳头,挡下了数百枚无声无息,却有暗藏着杀机的太乙昙花针,可三根袖箭却分别穿过了他的气海、神阙和关元。
再一记飞刀,又划破了他的喉咙。
准确的来说,这不是一把飞刀,而是一把很有名的匕首。
这把匕首,荆丹拿去刺杀过江朝皇帝,却没能穿过天龙宝甲。
这把匕首,孟德拿去行刺过董仲颖,却反手变成了献刀。
后来不知怎么的,又被怪盗江小南拿去撬开了无数的大门和宝箱。
再后来,又是这把匕首,结果了天下第十天外流星——雷破天的性命。
今夜,这把不祥之刃又现世了,不过这回,这把淬过毒的许夫人匕首却救了陈漠的性命!
但是,这把传奇匕首在救人的同时也杀了人。
杭天翔倒了下去,眼中出现的依然是不甘心,自己死得太过于遗憾了,大仇未报,皇帝也没杀成,就连大师兄,也未能救下!
除了不甘和遗憾,剩下的便是愧疚,他无颜去地下面对自己一家八十三口,也许,自己从进入黑水禅院学武的那一刻起,就成了父亲和师傅手中一枚复仇的棋子,而从自己改名换姓进入太平城以后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成为了一名不折不扣的死间!
不过,他并没有怪她,他甚至想要在死前告诉花飞谷,自己在南门外五里处送客亭的石桌下给她留了些东西。
但,他却再也开不了口了。
不远处,口吐鲜血的林万里望着倒地不起的杭天翔悲痛不已。
鲜血溅在了陈漠的脸上,场面有些血腥。
他忽地瘫软了下来,脸色煞白,双手下垂,靠在梁柱旁,只是耷拉着脑袋,看着地上还有些热气的尸体,一动也不动。
二人齐声道:“小陈大人!”
高泊和花飞谷赶紧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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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白虎门外。
西边的战斗已经告一段落,而东边的厮杀声却从未停止。
在付出了数百人的代价后,白虎门的守卫被全数击杀,就在杀出白虎门的那一刻,他们发现了小皇帝的龙辇,但随着龙辇一起出现的,还有数不尽的重甲骑兵和装扮有些怪异的重甲步兵。
一声令下,数千箭矢还是射向了小皇帝的龙辇。
一瞬间,皇帝的龙辇便被射成了马蜂窝。
可龙辇里却并没有传出一声哀嚎,一旁的侍卫和太监也并没有前去查看究竟,因为,龙辇里竟是空无一人!
随后,京州重明禁军的两万重甲骑兵和曹湖新训练的一万无敌铁甲军纷至沓来,
在这些从头武装到脚的重甲面前,先登营手中的长弓重弩已经成了鸡肋。
追杀小皇帝已是无望,当下不如想办法突围,可羊登山的心里十分清楚,哪怕是边跑边撤,两只脚又怎么能跑过四条腿呢?
在大军的碾压下,先登营的死士们一步步地败退。
三万大军已将先登营的死士们堵在了白虎门,历史在这一刻被重现。
二十年前,大蟒军追击孝武帝的时候,便是先登营挡住了大蟒的三万骑兵。
士卒依然是当年那批老卒,可他们却在被撵着走。
不过,他们并不是没有对付重甲的经验。
因为,将军也依然是那年那个手持铁质羊角骶的羊登山。
“弃弓,弃弩,抽骨朵!”
一声简短的军令让所有人的心再次聚在了一起,他们并不怕死,可是他们却害怕就这么手足无措地,窝囊地去死,死得无声无息,死得毫无意义。
现在,他们不怕了,手中的铁骨朵让他们生出了信心!
既然跑不掉了,那便不跑了!
既然退无可退,不如轰轰烈烈地去死!
能换一个是一个,能杀一双是一双,若是侥幸弄死了三个敌人,那便要跪在地府里感谢苍天了!
一根长剑插在了白虎门,随后,又是一声军令。
“众人不得退过此剑,违令者,杀无赦!”
这一声军令下达后,所有的人都提前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不就是死吗?可死又算得了什么?
“随我杀!”
羊登山的身旁杀声不断,那杆铁质的羊角骶在人群之中尤为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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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无敌铁甲军里的重明禁军大将军刘梦德伸了伸懒腰,对着月亮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拔出了象征着大将军身份的七彩宝刀,发出了一声慵懒的声音:“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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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轮到先登营的死士们来面对这些铺天盖地的箭矢了。
“挡箭!”
羊登山依旧非常果决地下达着命令,可他的心里十分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先登营不惧死,要死先死伍长!
先登营不惧死,要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话音刚落,伍长纷纷将手中的铁骨朵扔向了这些武装到牙齿的敌人,随后,这些伍长们被士兵抬了起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漫天的箭矢。
无情的箭矢穿过了他们的身体,可他们的眼中却充满着欣慰,因为,他们终于得到了解脱!
与之相反,抬着他们的尸体向前冲锋的士兵们的心中却是愧疚的,泪水、汗水与血水在这一刻完美地交织在了一起!
“冲啊,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在两轮箭矢的空隙之间,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先登营的死士们纷纷抛下了伍长的尸体,撒开脚丫子向前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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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梦德摸了摸脑袋,随后,接过了一旁校尉的头盔,大喝一声:“骑兵冲锋!”
镶着龙纹的锦靴与草鞋。
身披重甲的骑兵与单薄的棉衣。
一丈有余的长枪与不到三尺的铁骨朵。
等候了多时的大马与奔波了一晚上的泥腿子。
战力悬殊的他们终是对上了,可结果却出乎了刘梦德的意料。
长枪刺穿了心窝的同时,精心饲养的战马也被一跃而起的骨朵打翻在地,士兵没了,铁甲依然在,换个人上一样可以作战,可战马每倒下一匹,那便至少是五十两银子啊!
刘梦德的手中不断地在盘算着,不禁想道:若是再这么打下去,这可是个亏本的买卖!咱是不缺银子,可也不能这么挥霍。
他有些慌了,口中不断地嚷道:“放箭,放箭,放箭,快,快射死他们!”
身旁的校尉问道:“将军,现在咱们的人跟敌军混到一起去了,放箭可是会伤了自己人!”
刘梦德根本没有给这个忠心耿耿的校尉丝毫商量的余地,冷不丁地一刀挥下,校尉的人头落地。
“老子说放箭,放箭!”
就在无敌铁甲军们准备再次拉弓射向自己人的时候。一根铁质的羊角骶却砸了进来,第一排的铁甲军自然是受了很重的内伤,虽不至死,却也因为惯性,使得后排的铁甲军纷纷倒地不起。
刘梦德见状,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他娘的,你挺厉害啊,给老子开炮!”
三声炮响之后,只剩下了遍地的哀嚎!
刘梦德一声怒吼:“给老子抓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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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先登营的死士们哪能让刘梦德这样的人得偿所愿,便是有些力气的,也将手中的刀对准了自己。
羊登山身中数枪,拖着繁重的身躯走到了白虎门前,抽出了地上的那柄长剑,满意地笑了笑。
长剑之后,只有从铺天盖地的从南门传来的杀声,并没有一具先登营的死士们的尸体。
这意味着,在他倒下之前,白虎门被他们守住了!
守门者,人在门在,人不在了,门依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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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醉香居的上房中,秦王曹湖在小太监蔡承恩的陪伴下,正在用千里镜观察着白虎门外的这一切。
这场仗,他赢了,却也只是惨胜!
他看得很清楚,所以,手心里全是汗!
两军的差距十分明显,但他也明白了,有些东西,真的不是舍得花银子就能买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