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第八章
次日申正(下午四点)世倾风月楼
房里坐着一位面容蒙纱气质温婉的女子,沅文章推门而入。
女子眸中含笑起身为沅文樟奉上茶。
沅文樟接过谢道:“多谢花婉姑娘。”
女子笑着看着他,轻言细语道:“这是一位姐姐送我的茶。”
沅文樟没听清她在说什么,最后几个字稍微听懂了。
便拿起茶杯品了品,眸中有些诧异:“这是....宫内专奉的上品茶叶。”
女子盈盈笑道:“是啊。”
“此茶叶,除了宫内,便是圣上所赐,不过听问国院的东西也是宫内专供之物,想来....那...位..姑娘.......”
说着,沅文樟突然觉得头晕,四肢无力。
茶杯被他摔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他趴在桌上,只见眼前的女子慢慢俯身,朱唇在他耳边轻启,随后伸手放在他发顶。
亦站在风月楼外的树上,大概二层高不过也能看见房间里面。
他冷眼看着里面的情形,随即见情况不对,一个跃身踩在三楼房檐上翻进窗户。
亦的面容满是怒意,看着那女子不怀好意的压在沅文樟身上。
拔出匕首朝女子背后刺去,曲晏也从房梁上跳下。
嘭的一声让秋吓得惊呼一声。
“是你啊,第二次见面还是被我踢了一脚。”
只见亦被曲晏一脚踢到腰身踩在地面。
言西穿着织金齐胸襦,头上带着各种金饰,抱着双腿与易遥一同坐在房梁上看戏。
亦趴在地面怒喊:“你们对公子做了什么!”
“下了点东西,让他睡一会儿。”
曲晏踩着亦蹲下身,将玉牌放在他眼前。
“沅文樟故杀花楼女子花婉,花婉丧命,按律,斩首,你是他的暗卫,还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会暂时把你绑起来,直到斩首当天后。”
亦眼神死死的看向曲晏吼道:“公子没有杀人!”
说完蹙眉沉眸,仿佛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转头看向脸前的地面。
“知道你护主心切,放心,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阻碍我们抓他。”
亦挣扎着,却又被踩的无法起身,殊不知曲晏正笑着看着他走向她的陷阱。
“你们有什么证据!”
“证据就是秋姑娘的口供,她亲眼看见沅文樟行凶,随后将花婉藏在床底。”
亦不可置信的看向秋,眼中怒气冲天:“你这女人!”
而他却无可奈何,证人在此,他两手紧握成拳头,随后微微低头道:“人,是我杀的!是我嫉妒!公子和那肮脏的女人同床!”
易遥本在顶层房檐上休息,突然起身跃在三楼房檐,从窗户而进。
“你!”秋还没从刚才曲晏莫名其妙的言语中缓过神来,却听到这么一句,直接转身拿起桌上的茶壶扔向亦的脑门。
亦看着飞来的茶壶偏头闭上了眼,却没有等到疼痛感。
曲晏右手接住了茶壶,而秋激动的怒喊着:“花婉不是肮脏的人。”
易遥走到秋的身旁,递给她两只银杏钗,一只金色的银杏钗,一只银色粉色的花钗。
“呵,每日不知和多少男人上过床,怕是母猪都比她干净,这么脏的女人,连给公子提鞋都不配。”
秋微颤的接过两支钗,听到亦的言语,只是默默落泪。
“沅文樟是几品官。”
亦被曲晏突然问的一句,有些摸不清头脑。
“只要公子愿意,他自然会成为一个好官,不过公子志不在此,更喜欢经商之道。”
“在唐国,商人的地位并不高,即使可以参加科举,可见他对此无意。”
“你什么意思。”
曲晏将手上的茶壶放在地上,又说道:“所以,人是你杀的?”
亦沉默片刻道:“.....是。”
“我知道是你,不过想让你亲口承认罢了,一会儿大理寺的人就来了。”
曲晏勾着嘴角,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愚笨的人。
“那你们放了公子。”
“一会儿大理寺的人来了,你们跟他们走一趟说清楚,他们自然会放了。”
沅文樟被秋挡在身后,一脸愠怒,即使身体无力,他握着茶杯的手,隐约可见手心的红晕。
声音无力缓缓道:“花婉姑娘还是死了?”
“........”亦不敢看向沅文樟,嘴唇即使他被秋挡住了模样。
他仿佛整个人都轻松了,静静的爬在地面上。
曲晏也松力挪开了脚。
“今日来....我本想为她赎身.....”
沅文樟闭上眼便想起,他唯一和花婉同窗的那日。
他做了个梦,一个啮唇之梦,他不知是梦,还是他真的冒犯了花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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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夜晚。
曲晏从沅文樟那回了世倾。
发现两个一高一矮的黑影在后院角落不知道在做什么。
曲晏看向老板娘住房窗户,却发现并未盏灯。
“老板娘呢?”
言西拿着一块石头在那边刨土,边回答:“易哥说,老板娘去清台琴院了,她好像也是那的老板娘,今天不会在。”
前些日子,后院一直被盯着,他们不好下手,今天倒有机会看看花婉的尸体。
花婉的尸体腐烂的厉害,没有棺椁直接埋,生了不少的蛆虫。
“好臭。”
曲晏半跪俯身细细打量,可终究还是太暗。
她伸手去摸,还未摸到,手腕便被易遥轻轻抓住。
曲晏转头看向易遥失笑道:“没事,我对毒有解决方法。”
易遥看了她片刻,也缓缓松了手。
“我带房里去,这里太暗了。”
曲晏在怀里拿出一个用纸包裹的药粉,撒了一半在花婉尸体上。
等了片刻她脱下外衣将花婉的尸体包裹,打横抱起。
言西正要跟着曲晏走,却看见易遥正在埋坑,又默默的去帮易遥。
这个时辰,风月楼屋内可正热闹,不过楼道处没人走动了。
她将尸体放在屋内地面,把外袍接触尸体的那一面折了起来放在一边。
尸体腐烂还不算严重,脖子间有一处伤口,应该就是花婉致死的原因。
曲晏伸手偏了偏花婉的头,这伤直接刺穿了她的喉咙。
而这伤口形状,像一把匕首,或是短刀。
有一处异样,让曲晏刨开伤口仔细查看。
花婉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
“嘎吱——”
曲晏微微起身看向门,易遥和言西走了进来。
“好了?”
“嗯嗯。”
言西捂住口鼻嫌弃的不想走太近。
“易遥,你觉得这个伤口,是匕首还是短刀。”
易遥大概看了看尸体全貌,随后视线落在脖子伤口。
他的眼睛看的模糊,不过他对兵器倒比较了解,匕首,长剑,短剑,暗器,他都用,并且用的极好。
“双刃,匕首。”
曲晏贴心的动了动花婉的头,方便让易遥看脖子后面。
后面的伤口没有前面的大,易遥凑近了些看。
只见他微微垂眸片刻,说道:“三寸。”
曲晏扒开伤口,漏出花婉的喉咙,喉骨有些裂痕。
“这是被掐死,再给了一刀吗?”
言西站在不远处好奇的盯着。
曲晏有些认同:“此人内力深厚。”
可易遥却半跪俯下身,似乎注意到了什么。
“你小心。”
“双尖。”
曲晏愣了愣,小心的将尸体侧过身。
匕首是横向刺穿了脖子,可后颈的伤口确有些歪。
曲晏想起沅文樟那个暗卫,他用的匕首是双尖的,一长一短,短的那一边没有刺穿,所以前后伤口歪的。
那人的武功确实很不错,也有这个能力捏碎喉骨。
“我知道是谁了。”
“啊?是谁啊。”
“明天也许就能回国院了。”
曲晏突然去拿了一块布,她小心的摊开来,递给易遥。
“明日,你替我把这个交给秋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花婉买来和她一人一支的,不过还未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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戍正(晚上八点)世倾阁楼。
曲晏去找了秋,还未开口,便见秋眼尾微红,有些娇羞之色。
她在床上拿起一个盒子递给曲晏。
“这是...”
“这是秋这些年攒下的钱,赎身应当是够了。”:
曲晏看着她期待模样,缓缓接过盒子。
“秋姑娘,可否帮我一个忙。”
秋看着曲晏点了点头。
“曲公子请说,秋一定会帮。”
“明日你假扮花婉等着沅文樟来找你,这是茶叶。”
秋一听便愣了愣,迟疑的接过。
“我在里面混了些东西,他倒下后你假意与沅文樟亲近,我们要做场戏给一人看。”
“公子,你.....”
“原来....公子...是...国院来查案的。”
秋看向他的视线缓缓挪动,不知在想什么,有些涣散,有些失意。
“秋姑娘既然去国院求助,便不会被视若无睹。”
曲晏转身去开门道:“秋姑娘,明日见。”
秋听到门被拉开的声音,一时间慌了神。
“曲公子,等等!”
曲晏站在门口,关门的动作停下,秋站在欲言又止。
“我.....”
曲晏朝她轻笑道:“明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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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结束,三人走时,言西还是姑娘打扮。
“终于走了,虽然那个姐姐会给我吃好多糖。”
言西不满的嘟嘴道:“你们处理案子,我却在学礼仪....”
看向身后慢悠悠走着的易遥,他刚张开口,就看见易遥缓缓撇开脸。
“.....易哥呜呜呜,你为什么对我这样.....”
言西可怜巴巴的望着易遥,却没得到任何反应。
说完便提着裙摆向前跑,经过曲晏时,曲晏笑道。
“看来在花楼学到了不少,和小姑娘一样会撒娇了。”
言西停下脚步,转身时满脸烧红:“我才不是小姑娘!”
说完气愤的快步走着。
曲晏略微大声说道:“知道笨鸟先飞吗?”
言西噘着嘴,双手抱胸,傲气的偏头看向曲晏,脚步虽然没停却慢了下来。
“你就算给我讲故事来道歉,我,我也并不一定原谅你。”
“笨鸟先飞呢,就是有一只最笨的鸟,他虽然最笨,但他却能飞最前面,因为别人在走,他在跑。”
“啊?这算什么故事。”
言西突然停下脚步,呆呆的眨了几下眼睛。
“你是不是在说我是笨鸟?”
“我可没有。”
“现在你在前面了,你就是笨鸟!”
曲晏转身笑道:“四书五经倒数第一的又不是我。”
言西这下说不出话来了,哇哇的往离他们几米远的易遥跑去,抱住他的腰。
“......”
“不过,能跑在前面,那就不是笨鸟。”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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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正三刻(晚上六点四十五)
秋早已在房里收拾好了行李,等着曲晏来。
突然门外有人敲门。
“叩叩。”
秋紧张的跑去开门。
“曲公子你......”
“青,青儿姐姐。”
青站在门外抱在一个方形的盒子。
“秋儿妹妹,这是一位公子让我交给你的。”
秋看着那个盒子不知为何,她并不想接:“....多谢姐姐。”
她缓缓抱着盒子走到床边,放在床上打开一看,里面的银票不多不少原封不动的被还了回来。
“啊......”
秋突然觉得自己腿软,便直直跪了下去,双手微颤着放在嘴边。
“呜......”
天寒,今日太阳西沉的早。
外面如鹅毛一般的雪在黑夜中徐徐飘落,随后越下越大。
这是长安城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万里飘雪,一夜间,白雪皑皑,茫茫一片。
听着寒风呼啸和树叶摇晃的声音入眠,树枝的堆雪被抖落不到半刻钟,又覆盖了一层厚雪。
秋一整夜都蜷曲着身体,双手环抱着自己。
卯时,秋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竟睡在床上,昨日她记得是趴在地面睡去了。
红肿的眼睛看向桌上,似乎是谁来过,桌上放着一张薄纸。
她缓缓其实拿起一看。
不断的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看完一遍又一遍。
眼眶逐渐湿润,视线雾蒙看不清上面的字迹,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只见她左手掩上唇笑了起来,又蹙起眉头,唇微微颤着。
这是她的卖身契。
秋没带走什么东西,银票,琵琶,还有....
一封信。
走出世倾门外,她怀中抱着琵琶,伸出右手接了几片雪。
“下雪了。”白色雾气从她口中而出。
长安水面冻结,冰面洁净如镜,远处的群峰白雪茫茫,与红梅相映。
她裹裹身上曳地厚实的斗篷,将帽子盖在头上。
来到国院门外。
“恳请各位大人,让小女子见一见院长。”
“我去替你通报一声。”
不到一刻钟,易院长穿着厚袄踏雪而来。
秋取下帽子朝易院长行礼。
“小女子见过大人,多谢院长和公子。”
易院长虚抚着她起身:“来来来,不必谢,应该的,我也不是大人,是老人呐哈哈哈,百姓的事,他们都应当做的。”
信件被秋双手奉上:“劳烦院长转交给曲公子。”
“另外小女子还有一事相求......”
易院长带着秋走到一处街道,看向身旁的墙:“这后面便是他的宿房。”
“多谢院长,小女子感激不尽。”
秋走到木箱旁坐了上去,纤手被冻的通红,她不断的呼气让手指受热。
她看着那墙头,满眼柔情:曲公子,还未听过我弹琴。
随后将琵琶在怀中摆放好,琵琶半遮面,低眉信手轻拢慢捻着琴弦。
弦声如清泉一般,细细流淌。
这曲,仿佛诉尽了心中情。
曲晏刚起不久便在屋内听闻琵琶声,披袍散发走出宿房后门,望着铺满厚厚白雪的墙头。
这漫天风雪轻柔的飘落在两人的发顶,肩头。
曲晏听出了遗憾。
约莫是萍水相逢,一见钟情。
缘分转瞬即逝,这一厢情愿的情感却让人久久难忘。
曲毕,琴弦呜咽,秋抬起头来,两人隔着一堵墙面面相对。
她们的视线交汇在那一处,也算是四目相对了。
秋抱着琵琶笑着离去。
见之时,见非是见。见犹离见,见不能及。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曲晏回味着曲,不知是何人在此弹奏佳曲,在清晨有缘让她听到。
曲晏轻笑着转身,寒风呼啸而过,发丝被吹的有些凌乱。
“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曲终人散,只叹无缘对面,不识君。”
“真冷啊。”
一处宿房后院,女子似乎不畏寒凉,穿着薄衫练剑。
身形轻盈,剑法轻快,眸色清冷带着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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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下。
中年人拉着车,上面放了几具腐烂的尸体,路过山脚时,被脚下跘了一下。
中年人仔细一看,发现是具尸体。
“唉,又是个可怜人。”
见着一根极粗的树干刺入右眼穿过头颅,中年人连连叹气将尸体拖上拉车。
冬来,百花迹绝,惟有腊梅凌雪独自开着。
而此时正是红梅破核而出之时,雪中夹杂着红梅的幽香。
只见一颗红梅的枝干被厚雪压断,正好落在了尸体上。
所有尸体被拖进义庄,一个个的放进棺材内。
最后,中年人将书生头上的树干取下,随后盖上了棺材盖便走。
只见那一大块血洞突然像是数多血虫寄生一般,在伤口上不断的蠕动。
棺盖从里面被推开了一些,一只手惨白的手伸出在空中,随后啪的一声,重重的抓着棺材的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