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药安全员
“不可以,”木子李斩钉截铁地说:“我自己都是半桶水的技术,没办法教一个连基础都没有的人。静静不一样,她毕业之前,就是在我前单位的化验室实习的。”
“是啊,我在那个染料集团的化验室实习了近两个月,我和木子也是在那里认识的。”
“这么说,你原先是做染料的。哪个集团?大不大?为什么改行做化工而加入我们的行业?”我很少对别人的过往感兴趣,但木子李除外。她对我来说,还是个谜。
谜一样的廿八年纪却还未婚,我急切地想从她的过往里,发现她还是不是处女的蛛丝马迹。
这个想法虽然是掩饰不了的龌龊,但我相信,包括我在内的许多认识她之后的人,都想知道这个。
我们都想象着,这个生性沉闷且习惯沉默,也没听说家里有男人或男朋友什么的姑娘,独身在外闯荡,如果不是受过男人的伤吃过男人的亏,就是脑子有问题或者身体有毛病吧,不然,怎么到这个年纪还没成婚?
关于木子李比我仅小三个月的确切年纪,我是在到了西昱东晟之前诸多的外租车间之一,也就是座落在南郡工业集中区的南郡九安医药化工有限公司之后才知道的。在到南郡之前的近二十年时间里,都是我一厢情愿地妄自揣测。
而木子李的化验技术,并不像她在顶山说的那样,只有半桶水的水准。这在2019年我到南郡再次与她共事之后才得以证实。
在南郡,看到她又是财务又是生产又是技术的,从车间的岗位卫生到员工宿舍的值日,从原辅料的抽样检测到成品的合格出货,都是她一手抓,一个人掌舵。
她若没有之前在顶山的分析化验基础,是做不到让那么多的供应商和产品客户对她的认可的。他们对她的技术分析能力和检测的结论报告,都给以了高度评价。
至于从顶山到南郡那十多年的空档中,我并不清楚木子李有没有就这些技能去特地深造过,但在顶山,我的确搞不清她到底还有多少掩藏着的秘密不为我所知,以至于自己被静静说的也怀疑起自己来:从事化工行业这么多年,与木子李一比较,好像还只是学到了一点皮毛。
静静当时就很不耐烦地打断了我龌蹉的念头,继续用鄙视的眼神看着我说:“少见多怪,真怀疑你的专业性。染料不也是化工产业的一种吗?什么叫改行做化工?我们一直都在做化工的好不好?那个集团的前身也是个民营企业,比我们厂大多了,蝴蝶染料,听过没有?”
“啊,啊,是蝴蝶染料集团公司啊,嗯嗯,蛮好的一个单位,干嘛出来了?”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蝴蝶’这个大牌子,也一直以为,凡是有关蝴蝶的东西,都应该是从上海飞过来的。
我堂伯给大堂姐的嫁妆里,就有一台很了不起的蝴蝶牌缝纫机,就是上海产的。当年曾一度在我们村里掀起过“墨家是咋发财成为墨家村第一万元户”的热议。
我在做化工之前,还真不知道这蝴蝶牌的染料,居然是出自我们鹿城的一家民营企业。
“你的问题真多,”静静不容得木子李回答,嚷嚷着要我“说重点”,立马做下让不让她做化验员的决定。我为难地耸耸肩,看着木子李。
木子李也耸耸肩,慢条斯理地说:“我看还是先让静静试试吧。我们的出纳其实也没多少账要做,没多少钱要管。她又是专业对口,趁这个时间,帮我们先打理化验室,也不失是个权宜之计。日后若有人进来,她也可做做师傅转教给她们,我们也省去不少功夫。”
“那好吧,这个事情就交由你去办吧,检修的事你就甭管了,交给我们这些大男人好了。”我天生有怜香惜玉的良好修养,对于女人,无论高矮胖瘦,老丑少美,都有着严重倾向的怜悯和溺爱。
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说了,女人是‘水做的骨肉’,我们男人,就该有惜草爱花的精神,就该无条件的去照顾她们,不能让她们干机修工们干的苦累活,油腻腻的,又脏又臭。
不好意思,作为大部分男人的代表,惜草爱花、怜香惜玉这些鬼话,只能在家外说给别人家的女人听听就算了。回到家中,对自己的老婆,对自己的母亲,对自己的姐妹们有没有这么好,就另当别论了。
化验员的问题一解决,我就按之前的计划,有时间、有主次地去抓检修进度。
我们分工明确,目标集中,大家齐心协力,朝着在规定时间内必须完成检修任务的方向,毫不懈怠。
不过,大家为之努力的心思和目的都有所不同。有的是为了早日干完早日回家,有的是为了加班加点趁机多赚点双倍的工时费。还有的则是为了给我一个更好的表现,像继续留在顶山,跟着我作长期发展的打算。
还有最后一种想法的人,为数不多,他们不是鹿城人,是陕西咸阳人。从咸阳到顶山有一千多公里,从顶山到我们老家,又还有八九百公里,如果他们从此在顶山落脚,那回咸阳的时间就可以减少一两天,这比较划算。
虽然我们公司能给外地打工者一年报销两趟来回的车船费,但即便是免费坐车,谁又乐意一路长途颠簸,辛苦劳累的?
我无所谓,有老板许诺给他们的加班费,不用我多加监督和操心,他们都会干得很加劲。但我又是天生闲不住的劳碌命,看着他们干得眼堂发黑,我也没办法做到背着双手在他们眼前晃荡。
我本来就讨厌那种“动口不动手”的‘老干部’。他们在劳动人民面前,就是万恶的‘主子’。而且我也习惯把每件事都做得工整,把每项任务都完成的圆满。
有些机修工还处于学徒级别,生料带都会经常反着缠,该缠多几圈的地方缠少了,该少缠几圈的地方又缠厚了,我要看着一次次的指正他们如何缠生料带。
他们还会经常性忘记螺栓要对角紧的常理,我也得经常拿起扳手做示范给他们看。我的电焊技术没达到高级水平,但旁观者清,我还得站在边上给老师傅们看焊缝有没有砂眼,杜绝焊接漏点。
我还得负责检修期间的动火作业安全。这方面,我非常感激顶山第一药厂的那位安全员。
我很遗憾地略表一下歉意,在西昱东晟的工棚宿舍里,回忆起在顶山一药车间检修的全过程时,根本想不起来那个安全员的大名,只依稀记得他好像姓程,但迄今依旧铭记于心的,是他那谨小慎微、一丝不苟的安全专业态度。
如果尽力去回忆,他好像是个短小精悍的小个子,年纪也不大,当初只有四十六七的光景,却早已是一头花白,很具沧桑感。据他自己说,是为药厂的多年安全工作花多了脑力和精力的缘故,并非少年白。
我尚且就尊为白发安全员老程吧,我敬佩他的敬业态度。
国企改革,一路由东向西进行着。到2000年那时,顶山大多国营大厂倒闭的倒闭,解散的解散。顶山第一药厂虽然还苟延残喘地坚持着,没有濒临破产的边缘,但十来个生产车间只剩下了两个在维持着一个产品的生产车间。其它的车间,都分别租给了几个从外省来的化工小厂。我们的车间,位于药厂众多废置厂房最后的一个角落,有点偏。
因为是‘厂中厂’的形式,各家小厂若有外务方面需要解决的问题,都必须经过药厂,以药厂的名义去申办。
药厂除了收受地皮和设备的出租费,来解决部分下岗工人的生活费以外,还会收取一些业务的手续代办费和行政人员的管理费用。比如安全、环保等,都是由他们统一协调统一管制的。自然,我们得出一部分这些管理人员的工资。
所以,药厂的安全员老程每天上午都会带着顶山药厂专用的“动火作业证”,从上到下,一个车间一个车间的巡视过去,检查外租单位是否有避开他们管制的违章指挥和违章作业。
等他巡逻到我们车间时,往往都已过了九点,我们上午的工作量基本完成了一大半。我们可不愿光坐着等着他送动火证下来,还得经他批准后才开工。早晨的检修时间,对我们来说,尤其宝贵。
第一天动火,没开作业证,就被安全员老程抓个正着。
他以国营厂惯有的领导姿态,先给我们来一通批评教训,然后,为了我们也要给他发放的一部分工资,友好的把我叫到一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告诉我,他会竭力配合我的工作,允许我每天下午,赶在他下班之前,请他来现场看好明天的动火位置,说明工作量和具体动火需要的时间,开好动火证备用,就不需要我们在次日早晨干等了。
“墨主任,您也知道我还有好多的车间要巡查,不能到你们车间来专门蹲点工作,”白发满头的老程显得很有经验,态度也非常诚恳地说:“按理说,你也知道动火作业证是不能提前一天开好的,但我又不能拖你们工作的后腿,是吧?老实说,我看得出,你们这帮老板,跟之前的那几波完全不同。你们是肯做事、做实事的人,我一定会竭力配合,协助你们做好安全工作,预防和杜绝作业安全事故的发生。”
也老实说,那个时候,我对各类作业证的开具手续,并不太熟悉。
我在老厂做班长的时候,这些事根本轮不到我去做,我只签过岗位监护人的名字。刚好,乘机多学点。于是,我也装作很重视安全工作的样子,一切听从安全员老程的指挥和安排。
他叫我要先检查就先检查;他叫我要预备灭火器和消防水带,我就预备;他说天天要跟他上报作业情况,我就天天上报;他说作业证只能开一天,我就天天去开......
很快,我就发现,安全员老程是个认真却也非常顽固迂腐的“小老头”,尽管他的实际年龄还不具备“老头”这个称号。
动火作业证其实有一级、二级和特级的三级之分,像我们车间这种无易燃易爆装置、无甲类乙类危险化学品存在的长时间检修作业动火,完全可以开具一天以上、三天或五天以内的作业期限。
后来,我把这个规范许可的有效期讲给了安全员老程听,他有点讶异,但十分镇定地解释说:“我知道,但我几十年来都是这样在做,我才能安全地做了几十年的安全工作。小心驶得万年船啊,墨主任,多浪费几张纸有什么要紧的呢。”
“您说的都对,都有道理,”我说:“但每天开具一次的话,浪费纸张是其次,重要的是,无形中都在增加我们两个人的工作量,拖长了我们两个人的工作时间,也加重了我们两个人的安全职责。我看这样行不行?我也不要五天开一次,就三天好了。您每三天来检查一次,免得天天跑这么多的路。有空余时间的话,就来我们这里优哉游哉,指导指导也行。我呢,会按规定做好每天动火前的动火分析,有异常或突变的,立即上报到您这里更改。这样,就减少了您需要检查检测的工作量,我们自己也承担起了每天的作业安全责任。您看如何?”
“嗯,这样最好,”老程犹豫一阵后,有些神情紧张地交代我一句:“有领导问起,你可得如实说我是天天都来检查的哦。”
“明白!”
听老程说,药厂的工资不高,但没有下岗的员工,除了月奖和季度奖,还有全年的工作积极奖,形势好一点的年份,也能拿得到一两千。老程因为工作认真负责,每年都会获得这样的荣誉和收益。
他说:“虽然奖金不多,但也算领导对我工作的一份肯定,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