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救援
“不敢,”我把自己的会议记录本一合,双手抱臂于胸前,向椅背靠了靠,找到个相对舒服的坐姿后,才慢悠悠地说:“生产部原本也没什么人,现有周总带大批人马前来安营扎寨,是西昱东晟之幸,也是赵总一直所期盼的,更是我们全体人员的希望,我哪还敢有什么意见。只是有个个人小建议,请教周总,能否采纳?”
不知道是不是我对他的恭维起了作用,周经纬对我的态度开始有了转变,他客气且文绉绉地说:“墨总但说无妨。”
“就是那个小顾,原先有章强带着,我也不敢用他,现在章强也不管他,您看能否把他先调到环保处理中心去,分担点我的工作,如何?”
“行的呀,”周经纬并没有掩盖住他巴不得的兴奋表情:“只要你墨总需要,跟我说一声,要调哪个过去我就给你哪个。我都帮你打听清楚了,环保处理中心的那几个屌人,都是当地环保部门的关系户,确实是既不好管也不好得罪,我帮你调人进去,慢慢把他们都给踢掉才好。”
“嗯嗯,谢谢周总对我工作的支持,”我说:“目前就小顾一个够了,不好一下子插进太多人的。”
“也是,一下子放太多人进去,那几个屌人会起疑心。”周经纬满意地转头问任建民:“任总对我的人事安排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吗?”
任建民则很不满意地看一眼周经纬,然后看着刘振东说:“我没有,刘博你呢?”
刘振东仍旧慈眉善目地笑道:“年轻人做事就要像周总你这样杀伐果断、干净利索才爽。我对周总的人员安排没有意见,只是有个小问题,能否问下周总?”
“刘博跟我客套个啥呀,”周经纬也咧嘴笑道:“有问题就问,有话就说呗。”
“人员数量没有问题,但不知周总带过来十几个车间操作工的人员质量,有没有问题?毕竟,你们都没接触过pc1,是不是安排一下培训什么的,让郑工给详细说说工艺流程和注意事项?”
“pc1而已,所有农药、医药中间体的工艺流程都差不多。没有重点监管的危险化学工艺,就都是一般的化学反应。他们跟我一样,都是十多年的老化工了,只要上了岗位,看一遍操作规程就行,不需要特地召集进行培训。而且我自己本身就会化学分析,实验室、化验室,我统统都会。pc1这种简单的工艺,我看过一遍就全懂了,包括大生产的车间设备,我都能亲自安装,刘博你就大可放心就是。还有...”
“行,”我看到刘振东难得地皱了皱眉头,但马上舒展开来,打断周经纬,说:“只要你周总说简单就简单,说行就行,我没意见。”
显然,自己辛辛苦苦研发出来的产品,被周经纬说的如此简单轻巧,难免有所不悦。
但周经纬似乎也没领刘振东作为推荐他进入西昱东晟、坐上生产副总这个人情,他看向正襟危坐的郑工说:“既然刘博都没意见了,我想其他人也应该没什么意见了。那我就继续说说我还没说到的关键点,就是之前试生产失败的责任认定问题。”
周经纬将话题扯回到试生产责任上面,倒让我心里一怔,不知道他下一个又要针对谁。
“虽然主要的责任在于章强,但在座的你们几个部门主管也有连带监管不力的间接责任。特别是技术部的郑工,没行使好你们技术部的督办权力,才让章强拖延到今天,给我们公司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和不少的经济损失...”
我扭头看向正襟危坐着的郑工,他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他边上也没有了平时口口声声叫他为‘师傅’的章强,只有始终一言未发的郦禾平和吴锦凤。
在我对面,就坐着周经纬带来并早已安排好岗位的黄炳权等四人,他们都是与周经纬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人,也都长得比较健壮的样子,精气神十足,并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周经纬‘话压群雄’,感觉西昱东晟以后都要以他们的老大马首是瞻似的自豪感满满爆棚。
那种小迷弟的眼神,像极了当年在顶山的第一堂生产安全培训课上、那些坐着小方凳认真听讲的女职工都仰望着木子李的眼神。我也同样出现了那种即将被反客为主、被忽视、被架空的不快和焦虑。
所不同的是,在西昱东晟出现的不快和焦虑,是带有对接下去究竟还会发生什么让我预防不及的意外的担忧。比如周经纬的迅速到来,还有对他一开始就如此豪横地得罪我们所有人的恨意
恨到很想去庙里求个他的木偶小人来,在他身上一边扎针,一边下咒,然后偷偷地放在办公室的床底下,一天到晚可以暗暗诅咒他‘新官上任’,赶紧烧完‘三把火’后,也像章强一样,早早滚蛋。
在顶山不一样,培训课上产生的不快和焦虑,只不过是对木子李出色的讲课技能有所羡慕妒忌罢了,根本不存在着任何恨意。
关键,木子李根本不会像周经纬这般恃才自傲而目空一切。她在课堂,就仅仅是个学生爱戴的老师;她在工作,就是个让人心情愉悦的合作伙伴;她在平时,又是个乖巧腼腆的小女孩。
就在那天的培训之后的午饭时,我打趣她说:“你这是在锻炼自己的演讲与口才啊,哪像是在安全教育培训哈。”
木子李听了笑而不语,但白皙的脸突然就齐刷刷地红到了耳根,我就知道,她就是个尚未成人的小姑娘,夸奖几句就害羞脸红的那种。
静静见状便又翻我白眼:“培训教育要的是培训效果,看下午的考试和评价就知道了,你管她是演讲还是作秀哩。你现在才羡慕木子的口才了吧,以后你得跟她多学学才是,她会的还远不止这些。”
我也翻她的白眼,略带不服气的腔调说:“嚄嚄,那我现在是不是要拜她为师啊?”
“做人要低调,要不耻下问,懂不?”薇薇冷不丁地在我胸口捅了一小拳拳,捅完撒腿就跑,边跑边叫:“木子李又要出名了哦。”
木子李是出名了,在顶山药厂,在熟悉我们这群人的当中。
她的成名,不仅仅是那次胸有成竹口若悬河的讲课,还有接下来的一次事故应急救援。
还记得第一次试产时的最后一天吗?我当时因为疲劳过度,就睡在了温暖的烘干房里头,让朱小宝他们一顿好找。
我们的烘干房就是个简易房,比贫民区的棚屋要好,比一般破旧的民房要差。墙壁是砖块砌成的井字空心墙,里外壁也都抹了会走沙的水泥。构成房屋人字顶的主梁、檐檩、椽子和斜撑等,全是干裂的松木材。
因为烘房距离位置偏后,与总配电房相邻较近,在烘房前面的几个其它车间的电网线路都要经过这里。在安装烘房电器和周边其它位置的用电设备时,照明线、辅导线、电话线以及电缆线,全被任意地裸挂在容易钩挂牵绑的木梁和椽子上。
纵横交叉的各路电线,被顶山药厂的高级电工们,拉扯成一张没有规律的蜘蛛网。犹如我们老家村里一条年久失修的老街,不用看民居状况状况如何,就看那错落有致的程度都不如蜘蛛网的电线网,就知道两边低矮的民房里边,有多么的破破烂烂,凌乱不堪。
烘房的水泥地面上,按各个烘架的底轮宽度,铺设着多排连U型的蒸汽盘管。蒸汽通过盘管时,热能就会由下至上徐徐升腾,烘干一盘盘摆在烘架上的物料。
因为房屋的人字顶是整个做好了之后,一次性吊装上去的,两端的人字架下方,为了遮风挡雨,也都是我们自己用铁皮钉上去凑合着使用。前后的屋檐,因为有些木材条子本身不直,弯弯曲曲,造成与墙头的连接处很难缝合,也没用水泥或其它的东西弥补和堵塞掉空隙,造成烘房里到处跑风。
我们在二次整修的时候,木子李和我曾就烘房房顶四周通风的隐患跟盛定海汇报过,盛定海亲临现场看过后,风轻云淡地说:“这样正好可以不装排风扇,免得烘房里边太闭气,温度过高,热气散不出去。”
我们在钉人字顶两端的铁皮时,木子李就曾指着那些沿着木梁走线的电线跟我们反应说:“这些老化了的电线,最好都重新铺设,或作此彻底地排查整理。没用的就换掉,有用的,也要一根根用护套隔离开来才安全。否则,一旦有哪根受热短路并起火的话,涉及面就太广了。”
盛定海断然否决说:“不会,空间那么宽敞,到处漏风漏气的,热不到那么高的温度。”
朱小宝则抱着模棱两可地态度说:“我当然也赞成你的意见,最好进行整改,但现在我们的时间不够,人力、物力也很紧张。投产要紧,能用就先用着,以后再看吧。”
不料,顺利投产之后不到两个月,烘房就起火烧着了。
那是一天傍晚的时候,细雨绵绵,顶山的天还不到五点,就已经阴暗下来。
据烘干房的操作工事后回忆说,起先,火是从烘房的一个角落里着起来的。
可能是因为烘房受热和散热同样不匀,局部高温的物料慢慢开始被焦化。烘房角落墙头上的一捆电线中,不知是哪根绝缘层老化到破了皮的电线,被雨水渗透,短路起火,引燃了正在高温焦化中的物料。
那个时间段,我正坐在朱小宝和盛定海的办公室里喝茶,准备五点下班去食堂吃饭。木子李则下楼去了化验室,说是看看新来的化验员是否能单独操作了。
还留在车间继续带徒的罗萍师傅气喘吁吁地跑到我们办公楼下,大叫着说:“烘房起火了,小墨,你们、你们都快点下来去救火啊。”
我丢下茶杯撒腿就往烘房飞奔,臃肿的朱小宝跑不快,只急着在我身后大叫:“把烘房里料先拖出来呀......”
我跑到烘房,火苗沿着绑在松木屋檐上的电线烧的正欢,“呼哧噗哧”的,朝前串向隔壁的车间。烘房全木质的人字顶,“哔哔啪啪”的已经开始发出干柴烈火的爆燃声。
烘房仅有的三个操作工吓得都跑到对面的车间站那里看着,不敢把自己置身到危险的场所里去学英雄救火。车间里的操作工也都纷纷往远处跑,虽然烘房和车间的前后距离相隔五六十米之远,但那些胆小的女人还是一样照怕‘火烧城墙殃及鱼池’。
我迅速瞟了一眼现场人群,生怕有人还在火房里。但我看到那些跑去边上看热闹的,都是顶山当地招来的员工。能跑进现场救火的,都是从老厂调来的人员。
机修老杨、小杨等都在,留置下来帮我们检维修的张大仙也在,连静静和薇薇也都加入了这危险的抢救行动,脸被熏成了非洲黑女侠。
到处找灭火器找人救援、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罗萍跺着脚对我说:“小墨,你快去对面的那个车间借些灭火器用用,我们车间都找不到了。”
我便跑去借,那个车间主任指着挂在立柱上的灭火器说:“这都是挂着应付检查用的,跟你们车间外边挂着的都一个鸟样,还是泡沫的,没多少压力,根本没射程,没鸟用。我已帮你们打通了厂里安全员老程电话,叫他赶去消防站开门。你赶紧去消防站,那里有许多的灭火器和消防水带......”
我没等他啰嗦完,扭头就跑去了消防水站。只见木子李拿着砖头砸向了玻璃门框的消防箱。房门上的铁锁,也已经被她连铰链一起撬掉。
坏菜了,这药厂的公用财物可破坏不得。我急得大叫一声:“别啊......”